南泱被耳边轰鸣的吹风机影响了听力,她关掉吹风机,问:什么?
你睡沙发还是我睡沙发?祝轻欢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
南泱握着温热的吹风筒,温顺地点头:我睡。
祝轻欢顿了顿,又道:明天你跟我去一下片场吧,有个采访想让你出镜,你看你愿不愿意,不愿意也没事,我可以回绝掉。
愿意。
她答道。
祝轻欢嗯了一声,拿好自己的换洗衣物往洗手间走去,门一关开始洗澡。
南泱坐在沙发上,简单地铺了一下自己的床铺。被子是轻欢盖过的,上面还残留着她平常用的香水味,是Kiehls麝香香水,闻起来是一种很清冽的钢笔墨水香,素雅中带着一点冷冷的性感。
南泱关了客厅的灯,把被子盖在自己光裸的大腿上,指尖摸着被面发呆。
手机忽然震了起来。
这深更半夜还有胆子来打扰她的,也就明晚澄了。
南泱不想接,但是它一直震,很烦,于是还是接了起来。
老祖,给您问晚安,我这边已经跪下了。明晚澄做作地又补充道:快点叫我免礼。
从她敷衍的语气中就可以听出她对北罚的这种礼节有多唾弃。南泱一直都是走到哪被跪到哪,因为古代尊卑阶级分明,南泱的身份地位高,所有门下弟子乃至江湖其他门派都要和她下跪问安。三千多年前大家都跪南泱,所以明晚澄不觉得有哪里不妥,跟着一块儿乐呵呵地跪,可是她现在接受了现代文化的熏陶,就不太愿意和梅仲礼他们一样还要跪来跪去的。
即使如此,过场也是必须要走的,哪怕只是嘴上跪一下。
有什么事?南泱漫不经心地抠着被面。
我刚刚托人打听到,祁轶是祝轻欢的朋友,你说这事儿巧不巧?明晚澄嘻嘻笑起来,我师父和我的小公主居然成了朋友,这以后不就方便多了嘛?
你想说什么?南泱淡淡地问。
要您帮我在中间牵线搭桥啊,明晚澄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祁轶家里挺有钱的,虽然没有梅氏有钱,但生活水平肯定在大部分人之上。而且还是个书香世家,她爸爸妈妈都是大学教授,她也是个老师,家里门风可高雅了。我这种十八线小明星,怎么有机会认识她啊?您得帮我啊。
那是她的朋友,不是我的,我做不了主。
你俩现在不都结婚了吗?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南泱沉默。
老祖,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嘛,我给你跪下好不好?真的给你跪,我可以拍张照片发给你,以表我的诚心!求求你嘛求求你嘛
明晚澄又开始撒娇,她以前就是靠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撒娇来寻求南泱的庇护,不然皮早就被云棠打开花了。
事实证明,既然这个招数在三千年前管用,那么在今天同样管用。
好吧。
南泱答应了。
感谢感谢感谢,我就知道世界上只有老祖对我最好,我这边给您跪安了,您早点休息!
南泱不禁勾了勾唇:行了,不用跪了。你以后可以免跪礼。
明晚澄那边安静了两秒。
真的吗?她的嗓音里带着不可置信。
嗯。其实南泱本来对这方面也没什么在意的。
您早该免了,这就叫封建糟粕,明晚澄笑着哼了一声,您说您,都被人跪了一辈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能叫您尝尝跪别人的滋味儿。
跪别人。
南泱唇角的弧度僵住了。
跪别人?
她难道没有跪过吗?
放在被子上的手指蜷起,扣住了弯曲的花纹。
南泱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耳边明晚澄的声音也逐渐模糊。
她跪过的啊。
指尖开始轻轻颤抖。当时那股在血液里横冲直撞的屈辱感又熟悉地爬上了她的心头。
当初轻欢发现了自己真实的身世是邪派的少主,知道了十几年前是北罚打着正派的旗号杀死了她的家人,于是一意孤行地要和南泱断绝关系。南泱那时还受着重伤,她躺在床上虚弱地挽留她,用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挽留的话,也用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卑微的口吻。
可轻欢还是要走。
于是,南泱拖着自己断掉的三根肋骨从床上艰难地爬下来,低下孤傲了一辈子的头,弯曲双膝,跪在了轻欢的面前。
她说:我以前太沉闷矜持,没有对你说过好听的情话,都是我不对。轻欢,我爱你,我此生就只爱你,最爱你,除你之外,这世间我无一眷恋,你不要离开我。
我求你了。
你别不要我。
求求你,不要走,求求你。
那是她唯一的一次向人下跪。
也是她第一次用尽卑下的口吻说出求这个字眼。
而轻欢冷笑着说:
你太可笑了,南泱。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以前那个清清冷冷宛如神尊的南泱早就没有了。你不过是一个会沦陷在儿女私情里的凡人,你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她还说,南泱,你不配做我师父。
然后她决绝地离开了,一点犹豫都没有,一次头也没回。
她那次一走,她便知道她们日后终有刀剑相向的一日。
南泱的眼睛微微发红。
洗手间的门忽然被打开,祝轻欢从里面一边擦头发一边走了出来。南泱看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迅速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让所有悲恸都被淡漠压在了眼底。
手机上,明晚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断了电话,只剩主界面亮着。
祝轻欢看着坐在被窝里的南泱,擦着头发问:你怎么还不睡啊?
南泱没说话。
是不是洗手间的灯太亮,吵到你了?祝轻欢看了看南泱,见她还是没反应,便伸手关了洗手间的灯。一时间外面漆黑一片,只剩下卧室的门缝里残留了一点光。
南泱终于开口:你不吹头发吗?
我祝轻欢顿了顿,声音转低,我可以拿回我房间吹。
南泱沉默片刻,说:你房间没有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