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時間一直倒放,京城的走完了,便又回到了天津衛,他看見自己離開天津時好友杜明君追著火車跑的樣子;看見陸老闆頭上綁著繃帶非要塞他一個玉璽掛墜的樣子;看見去車站接無忌,他跑過去一下子和弟弟擁抱在一起,被弟弟抱起來轉圈圈的樣子;看見自己在門口撿了一個奇怪的男人回家,這男人長相不俗,行為粗魯,吃飯像豬,於是被他取名為『星期五』。
若繼續看走馬燈下去,後面應當還有不少顧葭小時候的畫面,然而他的走馬燈戛然而止,被人從恍惚中喚醒,一醒來就是幾個醫生談論救不救他,怎麼救他。
還能怎麼救呢?
顧葭也不知道,但他是決計不願意死去的,他用盡力氣虛弱地抬起手來,抓住那個說要幫他先把子彈取出來的醫生大褂,捏得並不用力,但卻是他的極限,他乾涸蒼白的唇瓣不停張合,說了一句:「我有血友病,要打『斯泰芬』。」
他聲音小,但也足夠身邊的幾位聽清楚了,可惜被他抓住的王醫生眉頭一皺,搖頭說:「這種偏門的藥我們醫院沒有,都是常規藥,而且現在消炎止血的也只有軍-隊才有,我們根本拿不到。」
顧葭搖了搖腦袋,說:「去王家找他們要,王雪鴻認識嗎?」顧葭依舊暈暈乎乎,勉強思考著,心想不管如何,陸老闆現在應當還在王家,自己現在這個樣子,算是落入日本人手裡,那麼照著陸玉山的性子應當會想盡辦法聯繫到自己,自己要找陸玉山,也只能通過王家了,他猜測陸玉山應當還在那裡沒有做其他舉動。
「王家?我們不能隨便通知你在我們這邊,王翻譯離開的時候外面留了幾十個日本兵把守,還專門吩咐不許幫你聯繫任何人,很抱歉,我們實在無能為力。」
顧葭聽到這裡,幾乎是有些可笑的絕望了,他能感覺到心臟跳得越來越慢,像是被執行最殘酷的死刑,讓他感覺自己生命流逝,可他這輩子應當是沒有犯過什麼大錯的,他連走馬燈里,都全是對這個世界美好的溫馨的眷戀,記不得那些痛苦和糟糕的事情,他這輩子捐了不少錢,救了不少小乞丐,唯一對不起的,只有一個白可行吧?他自省。
可那是感情的事,哪能算他一個罪大惡極呢?!
「求求你,幫我聯繫一下王雪鴻……我需要『斯泰芬』,讓他找陸玉山要,陸玉山有。」他聲音裡帶著請求,一般情況下,他的請求還沒有誰會拒絕。
醫生聽這漂亮男人張口都是些他們觸及不到的大人物,更是不敢幫忙,誰曉得這個電話打出去,會為自己找來什麼樣的惡果?
沒有人敢幫忙了,連靠近顧葭都顯得好像危險十分,於是漸漸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地散去,灰溜溜的遠離顧葭,都遠遠的看著,只是看,好像很有罪惡感,於是又有人將病房的門合上,輕輕『咔噠』一聲,隔絕他與希望。
顧三少爺是很想痛哭一場的,雖然眼淚不停的掉,但他硬是沒有哼一聲,反倒在門關上後深呼吸了幾下,勉強從床上顫巍巍撐起來,拖著那條只是被稍微清理了一下創面的腿下床,然後『唰』一下拉開病床左邊的帘子,企圖看看四周有沒有可供他逃跑的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