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輪的汽笛聲嗚咽,一往無前地衝破溫和而泛著粼光的海浪。甲板上,晚風徐徐,韓江雪點燃一支香菸,輕倚欄杆,兀自觀賞著天水交際處翩然飛舞的鷗鳥。
這是韓江雪將在遊輪上度過的最後一晚。渡過了今晚,他將回到故鄉的懷抱,近鄉情怯的思念,對恣意求學生涯的懷念,對未來不可知的緊張,都融化在了這漫天緋色的溫暖里。
身後,傳來高跟鞋與木質地板撞擊的咚咚聲,很快,充盈韓江雪嗅覺多日的海水咸腥味被濃烈的香水味覆蓋住了。
身側,多了位身材窈窕高挑的年輕女士,雙手穩穩攥住欄杆,瓷白的面容上看不見一絲血色,雙眉掩在帶著網紗的西洋禮帽下,仍能看出是蹙緊的。
看起來應該是不太舒服的。
韓江雪掐滅手中的煙,隔著禮貌又不過分疏遠的距離,問道:“小姐,需要幫忙?”
女人側過臉,姣好的面容上艱難地露出一抹笑意:“沒事,可能是暈船了,這麼大的遊輪,竟尋不到一片阿司匹林。”
韓江雪有點意外:“暈船了,為何要吃阿司匹林?”
女人抿了抿嬌艷的紅唇,似乎在思索如何向一個沒有醫療常識的人解釋這件事情,在她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措辭的時候,韓江雪卻先發聲了。
“阿司匹林能夠刺激胃酸分泌,可能會在某種程度上減輕乾嘔,但實際上,它不僅不治本,甚至不治標。”
韓江雪輕哂:“小姐,如果真得暈船厲害,不妨去遊輪的餐廳要一塊生薑聞一聞,更管用。”
女人略感意外,但仔細觀察了韓江雪一番,從他那筆挺的西裝和文雅的氣質上看,便知道這應該是也是位留洋歸來的學子,興許是懂些西洋醫術的。
於是不免心中多了份好奇,將暈船的不適感拋在腦後,搖曳著婀娜身姿,娉婷上前,伸出潔白玉手,自我介紹起來:“錦東城明家獨女,明如月。”
聽聞這名字,韓江雪心頭輕顫,但面上紳士的笑容並未有半分消減,只是抬手禮貌地握手,指尖輕點,恰到好處。
見對方沒有將姓名告知,明如月有些奇怪:“這位先生難道吝惜一個名字麼?這倒讓人覺得好似是女士做派了。”
韓江雪短暫思忖,溫和回應:“鄙姓韓,單一個薛字,塞北人士。”
“韓……薛……”明如月輕聲呢喃,嬌艷的笑意如殷紅的晚霞一般綻開,“你的名字倒與我未婚夫有些相近,他叫韓江雪,據說也是位留洋的新派人士。”
韓江雪的表情依舊沒有太大的波瀾,耐著性子問:“明小姐已經有了未婚夫?”
明知故問的感覺並不好,韓江雪這些年來漂泊在外,時常也對家中從未謀面的未婚妻有過一絲半縷的旖旎猜想。他也設想過二人相逢時該有的模樣,但千思萬想,不該是這般光景的。
如韓江雪所料,明如月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難以言喻的酸澀:“說來可笑,我去學堂,念女中,後來又去法蘭西留學,以為自己可以徹頭徹尾做一個新式女性,可最終還是要回到家鄉,接受父母的包辦婚姻。韓先生,你說可笑不可笑?”
新式女性?韓江雪心中思忖,確實可笑。可他笑的,不是明如月所說的命途多舛,而是上船十幾日以來的所見所聞。
新月號郵輪雖然排水量大,載客量也大,但實際上頭等船艙的房間一共就那麼十幾間。韓江雪恰好便住在明如月的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