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六丙算命的靈驗,在十里八鄉是出了名的,更難得的是,哪怕只剩半隻眼了,也善看天氣,只這一點,周圍農家就沒有不敬著他的;這何道士去唱漁鼓戲,說起來是操賤業了,但是讀過書的聰明人唱起戲來就是不同一般,尤其善唱三國、說岳、明英烈這樣的大戲,尋常人家還真請不動他。
顧岳留神聽了一會,果然這何道士唱的這一段藍玉北征,脈絡分明,詞句流利,雖是簡潔易懂的白話,偏偏又帶了幾分文人氣,讓不能讀書識字的村民聽了便心生敬畏,也讓台前這些自認為頗有身份的聽眾覺得聽這等文雅戲臉上有光。
不過,顧岳忽而發覺,他幾乎聽不出來何道士是在哪幾處停頓換氣,只覺那歌詞唱腔,如山路高低起伏、連綿不斷。
一段唱完,何道士下去休息時,顧岳轉過頭來,低聲問道:“姑父,這何道士真是氣息悠長,練過好些年內功吧?”
何思慎點頭:“何道士那一枝,說起來都有些天份,拳腳上差些,這內功倒是都練得不錯。何道士練的是這一口氣息,何六丙練的是耳力。”
莫師爺趕緊湊過來問道:“聽說六丙瞎子那耳力,聽得到兩里路外的說話聲,有這回事不?”
何思慎失笑:“又不是順風耳,哪有這麼誇張?不過是比平常人耳力強幾分罷了。”
顧岳忽然想到,夏收那會兒,李長庚常常一臉自豪地向他誇耀,李家橋的男丁因為常年習武,
手腳利索力氣大,干起農活來如何如何強過周邊那些村子。
何道士和六柄瞎子這一房,常年習武,學以致用,果然也都是各自行當里的出色人物……
這麼一想,怎麼總覺得有幾分詭異呢?
此時戲台上一陣忙亂之後,擺了個香案,案上一個香爐,南嶽大帝廟的廟祝穿了正經道袍,舉著三枝香,向著正殿方向拜了一拜,插入爐中,拖長了腔調高聲吟唱了一段半文半白的祝禱詞,不過其間夾雜了不少拗口的古詞,顧岳聽得半懂不懂,大致知道是祭先人祭神靈求祖宗神靈保佑風調雨順。
好不容易等著那廟祝唱完,不少年輕人都在台下吁了口氣,顧岳也不自覺地吐了口氣,莫師爺與何思慎相視而笑。也難為這些少年人,要捺著性子聽這麼長一段多半聽不懂的祝禱詞了。
香案搬了下去,樂師在帘子後面就座,一陣鑼鼓敲過,換成了梆子,戲台左邊,何道士換了身僧袍,頭上戴了頂僧帽遮住頭髮假充光頭,拄著根竹杖權當禪杖,一搖三晃地走了出來,繞著戲台,一路走一路唱,顧岳聽了幾句就明白過來,何道士演的是明山和尚,所以一路唱的是國破家亡的淒涼、不肯屈膝事敵的剛直、跋涉千里的孤獨,還有初到大明山時淳樸鄉民的好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