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聞言卻沒有立時回應,反倒怔怔地沉默了一陣。康熙卻也不急,耐心地等著他的呼吸慢慢平復下來,再度抬起頭輕聲開口:“就跟皇阿瑪說的一樣——兒子夢見的,是這一輩子……”
緊接著,像是根本就不打算給康熙什麼反應的機會似的,他忽然緊緊扯住了康熙的衣襟,低了頭恍惚似的繼續說下去:“那時候兒子抄經抄的頭昏眼花,就做了一個夢……那夢長的嚇人,兒子在夢裡頭,就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麼長,發生的事兒也像一輩子那麼多。等到夢醒的時候,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個發著金光的人……”
他的眼裡仿佛閃過些懵懂的敬畏,頓了片刻才又繼續道:“那人對著兒子說,你此生方始,便窺見這一世全貌,未必是幸事,倒不如忘了輕鬆。說著,他向著兒子眉心輕輕一點,就有一道金光直衝過來——正在這時候,兒子只覺身後傳來一股大力,被扯著跌進一個黑漆漆的dòng里去,再睜眼時,就看見了額娘……”
康熙原本凝重的神色緩緩放鬆了下來,眼裡光芒複雜不定,似是遺憾,卻又有著隱隱釋然,摸著胤祺的腦袋輕笑道:“忘了就忘了罷,那人說得沒錯。你還不過是個孩子,若是現在就知道了日後的路,這一世又該是何等的無趣蕭索……”
他如今已徹底相信了胤祺那一套“佛祖託夢”的說辭。以康熙的帝王心xing,甚至都不得不承認——在聽到胤祺說起夢見這一世的事時,他心中竟有一瞬閃過狂喜,這一份突如其來狂喜,幾乎叫他險些失態。
他本就有雄心壯志,立志要建一番豐功偉業,要替大清朝打下萬世根基。這一路走來,他確實已漸漸做到了,可卻只有他自個兒的心裡清楚,這條路上留下了多少的惋惜,多少的懊悔——若是真能未卜先知,真能知道那些尚未發生的事,他就可以早做準備,提前改道,又該少去多少的疏漏與遺憾?
但那卻也只是一瞬的臆想罷了。在聽到胤祺已將那一場夢盡數忘卻的時候,康熙只是遺憾了一瞬,便已徹底釋然。他的路本就是該他自己來走的,從屍山血海里殺出來,從勾心鬥角中劈出來,一路登上那個他所夢想著的巔峰。藉助任何外力,都終歸只是小道,有則是好事,沒有,他也依舊要走下去。
可叫康熙不曾想到的是,他懷裡的那個孩子雙眉卻依舊緊緊的蹙著,臉色也依然蒼白,他抬起頭看著康熙,眼裡仿佛帶著隱隱的不安惶恐,聲音也已有些發顫:“可是……可是就在去給娘娘賀壽的頭天夜裡,兒子,兒子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掉進了那個荷花池子裡頭……”
第18章 納蘭
次日一早,胤祺依然是第一個到的校場,這次連納蘭都尚不曾到。四處僻靜,左右也無事可做,他索xing不緊不慢地打起前世學的那一套太極拳來。
這套太極絕不是什麼二十四式之類的大路貨,而是老院長教給他的看家本事,被稱作“忽雷太極”,是一套流傳極罕的太極拳法,施展起來的功架極為好看,前世的那一群粉絲們也是由此一口咬定他身上是有功夫的,時常頗為自豪地和別人說起自家偶像是個練家子,所以打起來才能那麼賞心悅目。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要叫他自個兒來說,拍武打場面賞心悅目肯定有這忽雷太極拳架的功勞,可這練家子三個字,卻是跟他半點兒都不沾邊。
平心而論,這一套忽雷太極的拳架叫他練了二十餘年,確實已幾乎登堂入室。只可惜這忽雷太極也畢竟是太極拳,只有拳架卻沒有配套的功法竅門,想用在實戰里根本想都不要想——還沒等拳架拉開呢,對方一個拳頭早就過來了,一頭栽在地上,哪還有工夫想什麼以靜制動以柔克剛。
是以他雖然練了這麼多年,卻只當是qiáng身健體、陶冶qíngcao,從來都沒敢把這套花架子當成什麼真功夫。這時候拿出來練一練,也是實在被昨兒chuī了點風就發燒的架勢嚇著了,不想叫自個兒真鬧到弱不禁風的地步,至少活動活動身子,雖不知具體效果如何,卻也總歸聊勝於無。
身體按部就班地拉著架勢,胤祺的腦子一放空,就開始忍不住的走神,想起昨兒晚上的事來。
昨兒的話根本就沒說清楚,不是他不想說,更不是康熙不想問,而是他還沒說幾句,東宮那頭就匆匆傳信來說太子病倒了。康熙一聽之下便是臉色大變,哪兒還有心思再和他多說,吩咐了魏珠把他送回壽康宮,就擺駕東宮探望太子去了。
在胤祺看來,這事兒本身再正常不過,倒也不值得他多想什麼。倒是恰巧趁著康熙還沒工夫搭理他,得仔細掂掇掂掇怎麼著才能把這麼一出大戲接著編下去。
要想讓康熙相信他確實能知未來之事,就得拿出點兒切實的證據來——這原本算不上什麼難事,可總不能叫康熙真問他什麼下一個皇帝是誰,太子將來怎麼樣這種答了就會掉腦袋的問題,所以他故意賣了個幌子,叫康熙以為他只在事發之前才能有所預感,卻直到今兒早上才忽然反應過來,耍下的這麼一個小聰明,反倒把他給結結實實的坑了進去。
也說不清是太巧還是太不巧,他演過少年康熙,演過成年的胤祺,甚至也在幾部戲裡頭客串過十三阿哥胤祥,偏偏就沒有一個是在這一個時期的——康熙已過而立之年,胤祺還是個小豆丁,十三阿哥更是興許還在娘胎裡頭,這樣的一個尷尬的時期,他就算勉qiáng能記住幾件大事兒,卻也絕不可能是一件件按著年表排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