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說的乃是正道,老夫自然省得——可如今這形勢,又豈容得老夫退讓上半分?”
明珠苦笑著應了一聲,目光卻驟然幽深。臉上一向帶著的溫雅笑意已不見了蹤影,右手緊緊扣住桌角,語氣竟忽而帶出了幾分激烈:“五阿哥可知——成德是我的命根子!他無意於功名,老夫就縱著他玩樂,他醉心詩詞,老夫就由著他過那文人墨客的瀟灑日子……只因他心思純淨,不沾那些醃髒的東西,萬歲爺才會喜歡他。就算有一日盛極而衰全家傾覆,老夫剩下的幾個兒子都絕無可能保得住,他也能好好地活著,給納蘭一脈的祖宗留下一支香火!”
話音未盡,他的臉上竟已帶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深切恨意,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寒聲道:“索額圖與我斗,斗便鬥了!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衝著成德下死手——若不是阿哥提醒,萬歲爺仁德,老夫如今就只能白髮人送黑髮人,又該是何等悽慘!”
胤祺心中微驚,這才隱約明白了納蘭容若明明是中了幾乎絕命的毒,為何竟連個水花兒都沒能砸得起來。康熙要護太子,就勢必得護著索額圖,明珠縱然千般悲憤萬般怒氣,為了大局也都只能qiáng壓下去。
想來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康熙才數次縱容著他尋索額圖的麻煩,甚至攛掇他傳什麼烏guī野豬之類的渾話,又刻意寬容明珠推波助瀾,好叫明珠能趁機發泄一二,也算是對成德一案的補償。
只不過——無論明珠在他面前顯得再如何悲憤yù絕,他也依然連半點兒義憤填膺拍案而起的yù望都沒有。對這些個浸yín官場多年的顯貴權臣們來說,仇恨也好,憤怒也罷,都不過是爭取利益的手段之一罷了。落在他這個演戲專業戶的眼裡,這一段兒聲qíng並茂的悲憤獨白,可是著實還差上幾分的火候。
“大人拳拳愛子之心,胤祺實在感懷不已。只是——大人問的事兒,我也是當真一無所知。”
盡數收斂起心神,胤祺淡淡地笑了一句,終於徹底的失了耐xing,打算就此送客了:“時辰不早了,大人還要負責行鑾的護衛,不如早些回去吧。若是因此誤了什麼事兒,可是誰都擔待不起的。”
胤祺這話只是隨口一說,卻見明珠眼底竟兀的閃過一絲極細微的驚亂之色,不由微蹙了眉,心中也是莫名的跟著一跳。正要細看時,那雙眼睛裡頭卻又恢復了一貫的平靜沉穩,仿佛那一絲異狀自始至終都不過只是他的錯覺。
“阿哥說的是——倒是老夫著相了……今日多有打擾,還望阿哥切莫怪罪。”
明珠已探明了胤祺的底線,自然也再沒了多留的心思,勉qiáng笑著又客套了兩句,便匆匆告辭了起身朝外走去。
胤祺自然是得陪著送出門的,望著這位老大人仿佛顯得異常矯健的步伐,卻也總算是在心裡滿意地點了點頭——喝了他那麼多的茶水,他就不信這人還能憋得住沒完沒了地跟著他廢話。
兩人行到門口,明珠卻是忽然又住了步子,一雙眼深深地盯住了胤祺,緩聲道:“五阿哥……就真沒什麼要跟老夫說的?”
“淨房在那頭,大人若是急著解手的話,我就差人送些便紙過去……”
胤祺負了雙手淡淡一笑,神色雖仍謙遜溫和,語氣卻是已頗不客氣,一雙眼裡也隱隱顯出些不耐的寒意來。面對純臣不能擺那尊貴凌人的架子,可應付這樣的權臣,這一套卻無疑是最為有效的。明珠被他這話一噎,又隱隱察覺到那一雙眼裡的淡漠傲然,心中竟也仿佛不由得跟著微沉,竟是頓了半息才恢復如常,淡笑著緩聲道:“是老夫唐突了……阿哥好生休養,老夫告辭。”
胤祺抬手作禮,望著他快步離去的背影,總算是長長地舒了口氣,疲倦地揉了揉漲痛的額角。
——實在是太累了,應付一個明珠,實在要比應付十個索額圖還費勁。哪怕只是為了能叫自個兒輕鬆點兒,他都忍不住想快點兒幫著康熙把這個明珠扒拉下去,好覺自個兒也能得著些清淨。
“你這兒倒是挺熱鬧的啊……”
身後忽然又傳來了個頗有幾分熟悉的欠揍聲音。餓得幾乎快前心貼後背的胤祺化食yù為悲憤,狠狠地朝天翻了個白眼,深深吸了口氣才轉過身道:“我今兒一定是命犯天煩星了……二哥,您容我先吃口飯——我現在再多說一句話,都忍不住的想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