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幾乎被自家的皇阿瑪裹成了一個蠶蛹,卻也只能悲憤地眨著眼睛,試圖發出無聲而qiáng烈的質問——他穿得少有什麼問題?他這兒都睡到一半兒了,居然就這麼被qiáng行連窩端走,連個換衣裳的時間都沒留給他,這能賴他嗎?!
只可惜縱然他這兒的悲憤都快化成了實質,康熙卻依然像是全不曾留意著似的,只是怔怔地望著手上的一串念珠出神。胤祺靜靜地望了他一陣,忍不住微蹙了眉,心裡頭忽然便生出了些個不祥的預感來。
看來——自家皇阿瑪跟太子這一回,怕是聊得比以往還要不合拍得多啊……
說實話,他是不樂意見到太子這麼早就跟康熙生了嫌隙的,尤其還是因為他而生出的嫌隙——雖說未必事事都是真心使然,可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除開上趕著惹他的那些個不算,他都喜歡看見身邊兒的人因為自己過得樂樂呵呵的。這一次因為太子的事兒這般大動肝火,也不盡然就是因為他沒完沒了的折騰自個兒,更是因為康熙的目光叫他心裡頭堵得難受,沒來由的就覺著一股火氣直衝頭頂,非得親自揍一頓那個被慣壞了的熊孩子不可。
兩個人都在轉著自個兒的心思,這一路竟也是始終默默無語。轎子直接被抬到了昭仁殿裡頭,胤祺再一次被連著被子一塊兒端到了炕上,只覺著自個兒的尊嚴仿佛受到了qiáng烈的挑戰,鬱郁地在那寬大的炕席上打了兩個滾兒,把臉埋到被子裡頭不肯說話。
“小五……”
康熙在炕邊兒坐了,將那裹成一團的被子扒開了個小口,又輕緩地拍撫了兩下,沉默許久才道:“告訴朕——你真是那麼想的麼?”
胤祺把腦袋從那個小口裡頭探了出來,茫然地瞅著康熙,腦子裡卻是飛速地運轉起來,努力地回想著他究竟都說過了什麼話——他衝出去揍太子的時候qíng緒其實已經很激動了,保不准就即興發揮出了什麼本不在計劃內的台詞,現在再叫他複述一遍,只怕都很難再一模一樣地背出來。
康熙早已熟悉了自個兒這個兒子說過的話轉頭就忘的毛病,無奈地笑了笑,攬著他靠進了自個兒懷裡,輕撫著他的額頂道:“你跟太子說——朕對他嚴苛,是因為他是我大清的儲君,承載了朕的期望。可朕對你好,卻是因為你……”
後頭的話他卻無論如何都再說不出來,甚至只要想上一想,心裡頭就揪著疼得喘不上氣。靜默了片刻,胤祺卻忽然從他的懷裡撐直了身子,鄭重地跪坐起身,迎上了他的目光緩聲道:“康熙二十四年,兒子險些被那一場大火害了xing命,皇阿瑪守了兒子三天三夜,直到兒子死裡逃生。”
康熙不由微怔,原本黯淡恍惚的眼底卻像是驀地亮起了一點微芒,靜靜地望著面前的這個兒子,胸口竟是止不住的微微起伏。
“康熙二十四年臘月,皇阿瑪親身跳進冰潭水裡頭,拼了命把兒子救了回來。康熙二十五年,皇阿瑪親指納蘭諳達教導兒子騎she,一應課業無不jīng心授受,兒子更是能時時伴駕,聽皇阿瑪親自教導。康熙二十五年冬,兒子被尚書房師傅無端責罰,皇阿瑪守了兒子整整一宿,直到兒子退燒醒來。事了之後,皇阿瑪將罪首jiāo由兒子放手處置,又欽賜天霸師父教授兒子內外功夫,賜龍紋佩護身,賜廷玉做了兒子的伴讀……”
“……康熙二十六年,皇阿瑪賜兒子浣竹軒,準兒子不依份例、不用下人,可放縱著過那自由自在的日子,所賜寶馬良駒,亦曾數次救得兒子xing命。康熙二十七年,兒子得賜龍鱗匕,獲七星暗衛,蒙聖恩主持織造府。同年秋,隨駕木蘭秋獮,得賜huáng馬褂,自此得以參贊政事,皇阿瑪事事耐心引導傳授,從無半分不渝之色。”
一氣兒將這些年的事兒歷數了下來,胤祺的氣息已有些不穩,卻仍挺直了脊背鄭重地跪坐著,迎上康熙的注視淺笑著哽聲道:“皇阿瑪對兒子的好,一樁一件,兒子心裡頭都記得清清楚楚……可也正是為了這個,兒子絕不願意看見——就因為皇阿瑪心疼兒子,就要多生一份氣,多cao一份心。就要時時地皺著眉頭,整日裡夾在兒子跟二哥間進退兩難。倘若這麼說就能叫二哥好受些,兒子說上一百句、一千句都無妨,倘若兒子退一步,就能平復了二哥心裡頭的火氣,兒子寧願打今兒起就搬出宮去……”
“胡想些什麼——朕看誰敢叫你搬出去!”
康熙忽然厲聲打斷了他的話,一把將這個兒子緊緊地摟在了懷裡。心中的痛楚跟苦澀仿佛徹底地熨平在了這個孩子一樁樁數過的這些細碎的往事裡頭,滾燙的熱流終於重新叫那顆冷透了的心漸漸回暖,眼中的濕意竟像是止不住似的往外落著,胸口的起伏也跟著愈發的急促難抑。
“你只記著朕為你做了什麼,可朕記著的,卻是你這些年為朕受了多少的委屈……朕每一次為你做的事兒,都是在你受了傷,遇了險之後。說要好好護著你,可如今你這身子——卻叫朕生生給護成了這個樣子……”
“皇阿瑪,咱不說這些個叫人難過的話兒。”
胤祺忽然打斷了康熙的話,含著笑抬手抹去他臉上的濕意,靠在他胸口輕聲道:“兒子現在活得好好的呢。能吃能睡能跑能跳,說出的話有人願意聽,想辦的事兒有人幫著做,東宮說闖就闖,太子說揍就揍……”
心神一放鬆,這話兒就又滿嘴跑船的沒邊兒了起來。康熙原本還認認真真地凝神聽著,到了末了卻是被他氣得樂了,忍不住照著腦袋輕敲了一把:“本事的你!還在這兒顯擺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