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後悔了——早知道寧肯帶你大哥出來,也總不至於鬧成這個樣子。”康熙卻也終於長長的舒了口氣,苦笑著搖了搖頭,揉了揉額角輕嘆一聲,“你那個四哥簡直是個悶嘴的葫蘆,既不會搭話兒又不會看眼色的,就只知道愣怔著坐在那兒……你若是再不來,朕都打算就這麼撂下走人了。”
“四哥xing子沉,平日裡跟兒子們這些個兄弟裡頭也是向來話少,想見他個笑模樣都得左哄右逗的。您指望他能調和您跟二哥,還不如指望梁公公呢。”
胤祺輕笑著應了一句,卻是又暗戳戳地賣了梁九功一把。剛準備伺機溜走的梁公公聞言險些一腳踏空,哭笑不得地轉身道:“阿哥,您可就給奴才留上一條活路吧……”
康熙被這兩個人引得不由失笑,輕踢了一腳這個越來越滑頭的奴才,沒好氣兒地道:“行了行了——朕跟自個兒的兒子閒搭話兒,你來賣的什麼乖?還不快收拾你的東西去!”
“喳。”梁九功忙俯身應了一聲,借著自家主子賜下的台階快步溜出了艙去。胤祺望著他迅速消失的背影,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淡了下來,轉過身望著康熙輕聲道:“皇阿瑪,這大雪已下了整整三天了,咱不能不想點兒法子。這天寒地凍的,那些個沒房子的災民指定都得湊在一塊兒取暖。雖說冬日無疫病,可萬一有個把染了風寒的,只怕要不了兩天就能傳開,若是沒錢買藥治病,這風寒可也是能要人的命的……”
“朕這兩日也在思量此事,昨兒已叫于成龍派人下去查訪去了,只是還沒得回報,尚不知具體qíng形。”
康熙微微頷首,思索著抬手按上這個兒子的肩,又輕輕地拍了兩拍,將他摟進懷裡輕嘆道:“小五兒,這不是咱大清遭的頭一回災,也不會是最後一次。朕知道你心裡頭始終掛念著放不下,這是好事兒,你心裡頭裝著朕的江山社稷,裝著朕的黎民百姓,朕也覺著欣慰不已——可也不必把自個兒bī得太緊了,幾千年都沒能解決明白的事兒,不是咱們這一朝一代就能給收拾利索了的……”
“皇阿瑪……”
胤祺低聲喚了一句,抿了唇微微垂下頭,心裡頭卻莫名的覺著難受——旁人自然不可能知曉,他自個兒的心裡頭卻是比誰都清楚的。自己來自後世,前世里也接觸過不少現代科技帶來的便利,明明穿越劇裡頭主角都能大展神威利國利民,可輪到他這兒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水災肆nüè,看著百姓遭殃。這種本該為之卻偏偏無能為力的qíng形,實在叫他心裡頭怎麼都難得痛快。
“傻孩子,這世上做不成的事兒多了去了,你得慢慢兒的習慣。”
康熙含笑揉了揉這個兒子的額頂,攬著他坐在了自個兒的腿上,又安撫地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你在皇宮裡頭長大,又生了這麼一副玲瓏剔透的心xing,想做的事兒就沒做不成過,自然體會不到這求而不得的無奈。人力有時窮,而天命無盡,朕自登基以來,人們都看著朕揮斥方遒,表著朕的文治武功,卻又有哪個知道朕心裡頭藏了多少無奈,多少的求而不得?人定勝天這話兒說的人多了,你說給別人聽自然無妨,可你自個兒若是真的信了,卻就真有些個犯蠢了……”
“就真都做不成嗎?”
胤祺微蹙了眉,仰了頭望向自家皇阿瑪略顯黯淡的笑意。前世的那些個電視劇里是從不會這麼說的,成就是成,敗就是敗,昏君就是烏煙瘴氣,明君就是海晏河清。他也不是沒演過治理水災的橋段兒,可那些戲裡只會說皇上或是阿哥們白龍魚服微服私訪,懲惡揚善聲名遠播,卻從沒講過這當時的賑濟落實之後,百姓又得怎麼樣兒才能接著活下去。
“早晚能做得成,可都得一步一步的來。”康熙淡淡一笑,眼裡忽然又生出隱隱的豪氣來,牽了他的手一塊兒走到艙門口兒,朝著沿岸的窩棚民居指過去,“小五兒,你看見這些個窩棚了嗎?若是沒有你當日殫jīng竭慮,幫著于成龍郭繡參明珠的那一本,現在的兩岸只會是一片空空dàngdàng的白雪,雪下覆著的是災民的屍骨,雪上踩著的就是那些個搜刮民脂民膏的地方官們。你再看那些炊煙,最熱鬧的幾處就是剛辦下的粥廠,若是沒有你給朕掐准了的那些個證據,這些粥廠根本就沒有米來熬粥,縱是把整個江南省搬空了,也養不活整整四省災民的命……”
“除開這一層,你提的那個以工代賑的法子,朕聽下頭的回報也是喜人得很,甚至遠超朕起先的預期。你可知道,如今竟已有七成的災民生計都已有了著落,那些個揚州、蘇州的商賈也聞著了味兒,爭先恐後的往這些新建的作坊裡頭投銀子,托門路找關係地想要外包這些個作坊。朕著曹寅跟篦頭髮似的仔細篩著呢,每處作坊里又都有朝廷的官員守著,一年兩年內還不怕他們勾結起來耍花招貪墨——只要熬過了今冬,這一口氣兒喘過來,咱就能再細細的琢磨出更妥善的法子。”
將這些事兒仔仔細細地理清了,又不緊不慢逐一道出。康熙含笑望著身旁不過還只是個半大孩子的兒子,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你已做了這麼多的事兒,就莫要再苛責自個兒了——放寬心些,先把自個兒的身子顧好,嗯?”
胤祺也沒想到自己原來已不知不覺做了這麼多的事兒,怔忡著尋思了半晌,才終於迎上自家皇阿瑪眼睛裡的關切跟寵溺,淺淺地彎了眉眼,輕輕點了下頭。
只不過,終於被領出了死胡同的五阿哥現在還不知道——他那一向好的不靈壞的靈的預感,這一次卻是又結結實實的中標了。只不過位置倒是和預期的有些個偏差,這風寒還沒在沿岸百姓裡頭鬧出什麼動靜,倒是先在這龍船上頭生發起來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個先打了噴嚏的,總歸不過才幾天的功夫,滿船的人就都沒幾個能逃得了的,個個兒的捏著個帕子擤得鼻頭通紅——要說這次的風寒卻也沒多重,擱現代頂多算是流行xing感冒的級別,最多不過是有點兒低熱,只是嗓子裡頭犯癢,時不常的就忍不住咳嗽,噴嚏也是一個接一個的不斷。雖說立刻就有太醫配了藥叫煎好了每人每日服用,可也實在急不得,再怎麼也得挨上幾日才能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