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緩緩站直了身子,苦笑著仰頭望向他,仍顯稚氣的面龐上卻仿佛帶了些超越年齡的無奈與悲涼:“有些話你可以說,可我們半個字兒都不能提。有些事兒你可以做,可我們若是動了動那個念頭,就是禍患的根源——五哥,我羨慕你,卻不嫉妒你,你走到如今的這一步,毀了身子耗盡心血,這些本就是你應得的報酬跟補償。我也想過學你的樣子,可你是這世上獨一份兒的人,生下來就是那剔透的寶玉,不是我們這些頑石能學的像的……”
胤祺心底里不由微驚,望著這個弟弟的目光也帶了些許訝然。胤禩卻仿佛什麼都沒注意到似的,眼中仍帶著些悲涼的笑意,嘆息一般地緩緩道:“我那會兒說的話是真心的,若是我能有你這麼一個親哥哥,我寧肯什麼都不爭,好好兒地享受那被哥哥寵著護著的日子……”
“我不行嗎?”胤祺抬手按上他的腦袋,隔了片刻才輕輕揉了揉,“因為我不是你的親兄弟,所以就不行嗎?”
正因為比誰都清楚日後九龍奪嫡的風波有一半兒都是這個弟弟攪起來的,胤祺始終都對他有些戒備,卻也始終都無法真正狠下心來不管不顧——再怎麼也都是自個兒的弟弟,跟小九小十都是一塊兒哄著抱著的帶大的,又怎麼能當真就把他當個蛇蠍似的給避開?
胤禩低下頭任他揉著自個兒的腦袋,垂了眸淺淺笑道:“五哥,你其實是個很奇怪的人。明明有著自個兒的小心思,可等著事兒真到了面前,最先反應的卻永遠都是替別人著想,都是先去照顧別人——所以即使明知道你做事兒也是有目的有用意的,可咱們兄弟卻也都清楚,你心底里其實gān淨得半點兒灰塵都沒有。也正是因為這個,無論你多受寵、多出風頭,我們卻始終對你生不出半點兒的惡感來……”
胤祺終於徹底沉默下來,只是輕輕拍了拍這個過分早熟的弟弟的額頂,便牽了他的手往外頭走去。胤禩也不再開口,只是溫順地任他牽著,微仰了頭看向這個兄長清俊又柔和的面龐,微垂了眸極輕地笑了一聲。
明明是一直在盼著儘快長大的,可就在這一刻,他卻忽然生出了些仿佛從未有過的念頭——如果可以的話,就叫一切都停在這裡,或許也是件足以叫人覺得慶幸的事罷?
“五哥,你一定要平安回來,我們在京城等著……”
——
大抵是這親徵實在不是件小事兒,居然議了一天都沒能結束。把老八送了回去,胤祺抽空繞了趟翊坤宮,又去老祖宗那兒陪了一會兒,回了乾清宮的時候竟還見著正殿裡頭隱隱亮著燈火人聲鼎沸。梁九功正杵在外頭打著瞌睡,聽著了有人過來的動靜就打了個激靈睜開眼,一見著來人才鬆了口氣:“阿哥,這兒還吵著呢——萬歲爺叫跟您說甭等他了,先用了飯歇下。阿哥想吃什麼?奴才這就吩咐他們去做……”
“我都用了兩頓飯了,正撐著呢,可別再跟我提吃什麼了。”
胤祺忙擺了擺手,心有餘悸地應了一句。也不知是不是長輩們都有這個習慣,他在翊坤宮就被自個兒額娘憐愛地哄著大吃了一頓,到了老祖宗那兒居然又被慈祥地按在了滿滿的一桌子菜前頭。兩桌連著吃下來,他現在走路兒都覺著有點費勁:“皇阿瑪今兒用了什麼沒有——就是個親征的事兒,怎麼這麼久還沒議完?”
“阿哥誒——那打仗哪能是小事兒?方方面面牽涉得海了去了,什麼都得一項項安排清楚咯。更別說是萬歲爺親征,到時候朝中就沒人看著了,更得都安排好了才成……”
梁九功無奈地笑著應了一句,陪著他往昭仁殿走過去,又繼續俯身道:“雖說是朝議事大,可這飯也總是要用的。萬歲爺頓頓都吃了,還特意問了您用沒用飯,下頭回報說是用過了,正跟著阿哥們說話兒呢,這才沒把您給抓回來。您要是累了就先歇著,說是明兒裕親王跟簡親王就要動身,萬歲爺至多再留個十天半月就要出征,您可千萬得把身子給養好嘍。”
“我知道我知道,從現在開始我一定好好兒的絕不折騰。”
胤祺今兒一天發誓都成了習慣,條件反she地舉起手不迭地點著頭,回了昭仁殿就老老實實地洗漱淨面換了衣裳,卻也實在還沒能醞釀出什麼睡意來,懶洋洋靠在chuáng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書。貪láng守在邊兒上替他按著xué位,據說是這麼常按下來能qiáng身健體滋yīn養肺,胤祺雖沒怎麼當真過,卻也念著總歸是個心理安慰,任憑著他每日都這麼折騰上一通:“貪láng,你去過西北沒有?”
“不曾去過——不過聽說是個荒涼又苦寒的地界,好像是有不少流放的都是往那邊兒去的……”
貪láng搖了搖頭,攬著他翻了個身,又繼續替他按揉著背上的xué位:“主子,您今兒耗費的心神不少,要不要叫他們熬一碗安神湯送上來?”
“也成——給皇阿瑪也熬上一碗吧,估計皇阿瑪這一天叫他們吵得頭都大了……”
胤祺舒舒服服趴在軟枕上,放鬆地點了點頭。誰知話音還未落,門口便傳來了熟悉的含笑聲音:“給朕熬上一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