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顫著手抹去他臉上的水漬,竟分不清自個兒臉上的究竟是水是淚,只是緊緊攬著這個兒子,用力抓住了那根救命的布條。兩個七星衛已經滑了下來,將他二人護送著拉扯了上去,扶到了dòng中坐下,又替他們擦淨了身上的水漬。
除了兩隻手臂疼得失了知覺,右半邊兒的身子也被撞得隱隱發木之外,胤祺倒是沒覺著有什麼太多的不適,只是身上一陣陣的發冷,力氣像是被盡數抽gān了似的,懶洋洋地靠在身後gān燥的huáng土上不想動彈。七星衛們分工得極為默契,一組挖土一組救人,不多時便把要緊些的人物都給扯了上來,剩下的卻已實在無力搭救,只能任由他們在泥石流裡頭掙扎浮沉。臨時被開闢出來的窯dòng里濕淋淋跪著一片láng狽的輔軍大臣,氣氛一時竟是已顯出些隱隱絕望的死寂。
“都把頭給朕抬起來!不就是一場水——大風大làng你們都是跟著朕過來的,現在一個個做的如喪考妣的樣子,給誰哭喪呢!”
反覆確認了胤祺除了雙臂脫臼外仿佛沒什麼別的大傷,康熙終於略略鬆了口氣,衝著那些個大臣厲聲呵斥了一句——這時候是絕不能叫軍心就這麼垮下去的,水總會退,軍隊也仍然能重新集結,可若是軍心垮了,這一次的仗只怕也就沒必要再去打了。
連著斥罵了幾句,才總算是把這幾個大臣給罵得清醒了些。下頭是有出口的,這工夫的水勢已漸漸消退了,只見著滿眼的巨石斷木一片láng藉。佟國維跟達爾沙咬著牙下去集結剩下的殘伍,其餘的幾個大臣也倏而醒悟,各自叩頭請了罪,下去忙著收拾殘局去了。康熙望著眼前的一片慘像,苦笑著搖了搖頭輕嘆一聲,轉身半蹲在仿佛有些昏昏yù睡的兒子身旁:“小五兒,咱先離開這兒,等到了消停的地兒再睡……好不好?”
胤祺只覺著不知為何困得厲害,試了幾次都沒能站得起來,心口也仿佛隱隱的發慌。康熙望著這個孩子比往日更顯蒼白的面色,忍不住擔憂地微蹙了眉,小心地將他抱了起來。
都已是十五歲的大小伙子了,仍這麼像孩子一樣抱著顯然已有些吃力,康熙卻半點兒都捨不得假手他人,只是放輕了語氣安撫道:“沒事兒的,咱不走路——皇阿瑪抱著你,你好好運功,先把氣血穩住……”
剩下的人已經不多,又有七星衛隨xing護持,眾人一路點著火把小心翼翼地摸出了谷口,竟是已近三更天時分了。
胤祺不願叫康熙太勞累,掙扎著下了地,由貪láng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往前走。走到後頭只覺著意識已有些恍惚,腳下跟踩著棉花似的直發軟,若不是心中始終qiáng撐著一口氣,只怕早就倒了下去。佟國維已帶人在谷外僻靜處搭好了簡單的帳子,隨軍的軍醫也熬了紅糖姜水給眾人驅寒。胤祺靠在自家皇阿瑪懷裡,只覺著胃裡仿佛堵得厲害,胸口也煩悶yù嘔,懨懨地別過頭去不願張口。康熙卻也不催他,耐心地將他攬在懷裡,端了碗輕聲道:“小五兒聽話,喝兩口去去寒氣,別受了涼……”
胤祺不願叫自家皇阿瑪擔心,勉qiáng咽了些,卻忽然覺著一陣反胃。有些倉促地推開了康熙,艱難地側過身去,趴在chuáng邊吐了幾口,就覺著一股子熱流忽然自胸腹間湧上來。一片陌生的腥甜氣息自喉間彌散開來,眼前便綻開了一片刺目的殷紅。
“小五!”
康熙嘶聲喚了一句,下意識緊緊攬住了他,急聲令軍醫儘速來見。胤祺卻只覺著心中莫名的一片平靜澄明,意識被籠罩在奇異的放鬆感下,恍惚地靠在康熙懷裡,竟是一時只想著就這麼不管不顧地睡過去。
身子被用力地拉扯搖晃著,耳旁沒完沒了地有人大吵大鬧。胤祺只覺著煩得厲害,蹙了眉本能地往身後熟悉的懷抱里躲著,嘟囔的聲音卻微弱得仿佛連自個兒都聽不清:“皇阿瑪,我累了……”
康熙的胸口急促地起伏著,死死盯著這個孩子口唇邊不住溢出的血色。那張清秀柔和的面孔上已沒了半點兒的活氣兒,連唇色都是慘白的,明明還跟往常一般委屈地皺著眉跟他撒著嬌,卻仿佛在下一刻就會從他懷裡永遠消失……
“皇阿瑪,冷……”
胤祺低聲呢喃著,微微地朝著他懷裡縮了縮,終於像是再承擔不住那些纖長鴉睫的重量似的,艱難地眨了兩下眼,便不堪重負地合了雙眸。
康熙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那一刻凝滯了,qiáng烈的寒意自心底源源不斷地泛上來,叫他四肢百骸都如墜冰窟。懷裡的孩子一口接一口地吐著殷紅的鮮血,身上冰冷頹軟,即便靠著他也依然止不住地往下滑。那雙慣常清亮含笑的眸子已不堪重負般的合上,纖長的鴉睫投下一片淺淺的yīn翳,神色卻安寧得叫人心裡止不住的發寒。
“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