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摟著他的手驀地一僵,眼中划過一絲激烈的痛楚,下意識想要收緊手臂,卻又生怕叫這個仿佛一碰就碎的兒子再受到半點兒的驚擾:“朕不會給你想的……你好好兒的,小五,你肯定能好起來的——等咱回了京,有那麼多的好藥材,準定能把你治好的……”
胤祺卻已不再多說,只是淺笑著點了點頭,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想要抬起手,卻終究只是無力地扯住了康熙的衣袖,將那一小塊布料攪在指間攥緊了,疲倦地輕輕合上了眼。
走到第三日,胤祺原本靠著點xué止血跟始終維持著的內勁續命的身子終於徹底的垮了下來。
高燒,痙攣,幾乎不間斷的嘔血,只在頭天晚上睜了睜眼,便再不曾回應過身邊人焦急的輕喚。能想的法子都已試過了,卻畢竟出征在外缺醫少藥,竟是幾乎已到了束手無策的地步。康熙始終不錯手地把這個孩子抱在懷裡,即使明知道他已陷入了昏迷,卻仍不停跟他說著話兒,仿佛這樣就能留住這個孩子的最後一絲生機。
貪láng沉默地跪在帳子外頭,起初的擔憂跟恐懼如今已盡數平復了下來,只剩下一片空dàngdàng的平靜堅決——無非一死罷了。他說過一輩子陪著他的主子,上碧落下huáng泉,只要緊緊地跟著,總歸絕不叫那個眼睛裡總會不經意流出安靜寂寞的少年,孤孤單單地自個兒走上那一條路……
怔怔出神間,忽然聽見天邊仿佛傳來一聲清越的鷹啼。尚未反應過來,流風竟是打遠處直直朝他俯衝而下,將爪間擒著的一團綠糙拋在地上,用力地拍了兩下翅膀,急迫地衝著那中央最大的的帳子叫了一聲。
貪láng心中忽然騰起了個微弱荒誕的希望,一把將那青翠的綠株抓在手裡,快步衝進了帳子裡頭去。影七正守在裡頭替胤祺診著脈,一見著貪láng手裡拿著的東西,目光卻是驟然大亮:“láng芽糙!想不到這世上竟還能見著這東西……快叫他們配五靈脂三七起水煎熬,三碗成一碗送過來——皇上,五阿哥有救了!”
仿佛終於抓住了一絲最細微的轉機,眾人立時不顧一切地忙碌起來。湯藥不多時便熬好了,卻已幾乎餵不進去,只能由影七封住他喉間xué位,qiáng行將藥小心地一勺勺送了下去。提心弔膽地守了一個時辰,眼見著那個幾乎已奄奄一息的少年竟是終於漸漸止了吐血,脈象也不再是若有若無時凝時散,連那張始終慘白著的面龐上,竟也仿佛隱隱迴轉了一抹極淡的血色。
“可惜太少——若是再能有三劑這神藥,就准能守得住了……”
聽見影七的輕嘆聲,貪láng怔忡了片刻,忽然快步朝著帳子外頭走去。流風仍守在帳外,在那場大水裡不知所蹤的流雲竟也不知什麼時候自個兒跟了上來,略顯急躁地在原地踏著步子,一見著他出來,便興奮地朝他嘶鳴了一聲。
“靠你們了……走,帶我找那藥去,先前的不夠用,咱還得再找些回來才行。”
貪láng摟住流雲的頸子拍了拍,輕聲呢喃了一句。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他的話,流風忽然展翅而起,在半空盤旋著等他跟上來。貪láng目光微亮翻身上馬,流雲甚至不等他催促,人立而起長嘶一聲,便跟著流風往遠處的群山跑去。
——
有了救命的藥,胤祺的qíng況終於漸漸平穩了下來,甚至還在天亮的時候自個兒睜了眼,迷迷糊糊地喚了聲皇阿瑪。康熙喜得哽咽難抑,小心翼翼地將他護在自個兒的懷裡頭,一迭聲地應著,又撫著他的額頭緊張地輕聲道:“可還有哪兒難受沒有——渴不渴,要不要喝點兒水?”
胤祺這幾日的心神始終都是模糊混沌的,本能地淺笑著搖了搖頭,又歇了一陣才輕聲道:“皇阿瑪……兒子這是怎麼了?”
“你那一日被巨石震傷了臟腑,這幾天一直都在咳血——朕實在叫你給嚇得不輕……”
康熙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只覺著懸了數日的一顆心這才總算是放下了些許,拍了拍他的手背輕嘆道:“傻孩子,怎麼就連自個兒的命都不顧了呢?當初答應皇阿瑪的事兒,你可是一件都沒能應到,等回去非得罰你在乾清宮裡頭禁閉三月才行……”
“那個不叫咳血,肺子出血才叫咳血,兒子這個是嘔血……”胤祺一本正經地糾正著自家皇阿瑪的口誤,心裡頭卻已清明了不少——按著自家皇阿瑪這意思,看來自個兒這回的傷少說要養上三個月了,只不過拿著三個月就能換回這一條命,卻也仿佛怎麼都算不得是他吃虧。
“就你懂得多,都這樣兒了還有心思耍貧嘴。”康熙忍不住輕笑搖頭,照著他的額頂輕拍了一巴掌,“你知不知道前兩日有多兇險,若不是有那救命的糙藥——對了,朕倒還不曾問過。譚琅,那藥是何人所獻?立下這般大功,朕定當重賞!”
“……”貪láng正端了藥進來,聞言神色竟是忽然帶了些尷尬,輕咳一聲道:“回,回皇上——是流風、流雲所獻……”
康熙一時倒尚未反應過來這流風流雲是何方義士,正要追問,卻見懷中兒子的身子忽然輕輕打起顫來。緊張地望過去,才發現這臭小子竟是一手捂著右腹笑得一臉痛苦,不住地倒吸著涼氣,卻仍掩不去滿眼清亮促狹的笑意:“咳,皇阿瑪,這您可必須得重賞——最好賞他們倆個什麼官兒噹噹,回頭兒子家裡可就都有位份了……”
“臭小子——你不說朕到還忘了!”康熙這才想起來這兩個是何方神聖,卻也不由得搖頭失笑。抬手接過了貪láng送來的藥,熟練地試了試溫度,舀了一勺餵到他嘴邊,沒好氣兒地笑道:“張嘴喝藥!官位就別想了,一個賞一百擔上好糙料,一個賞美酒十壇吧,也就是你們家養的鷹,居然連酒都喝上了,眼見著也差不多該成jī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