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目光微凝,搭在榻邊的手下意識輕攥成拳,微垂了眸緩聲道:“既是這樣兒,我也就不難為您了——今兒這話只當我從沒問過吧,也甭跟皇阿瑪回報了,別叫這時候再為我多cao一份兒心了。”
“誒,您好好歇著,奴才過會兒再來看您。”
梁九功如逢大赦地應了一聲,快步溜出了屋子。胤祺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倉促離去的背影,微垂了眸輕笑一聲,呢喃著緩聲道:“所以——以後就都是這麼個樣兒了?怕我cao心,怕我傷心,怕我生氣,所以就gān脆什麼都不告訴我,就叫我每日老老實實地躺在這一方chuáng榻上頭……”
“主子,您別這麼想——這是您身子還未養好呢,大傢伙兒也都緊張您,怕您再多耗心神損了氣血……要是主子想知道,我偷著去打聽打聽,回來再跟主子說。”
貪láng擔憂地望著他罕有的寡淡神色,輕聲勸了一句,又橫下心來提了個大膽的主意。胤祺只是搖了搖頭淡淡一笑,剛要說話,門口卻忽然傳來了個平淡的聲音:“昨日旨至東宮,傳太子速來侍駕,然太子接旨後神色淡漠不置一詞,至東宮與側福晉李佳氏共眠一夜,今晨仍殊無焦急之色。”
倆人一個滿腹心事一個憂心不已,竟是誰都沒察覺門外什麼時候進來了個人,險些被嚇得一塊兒跳了起來。影七反手合上門,拎著貪láng的領子甩到邊上,自個兒坐在榻邊替胤祺診著他的脈像:“思慮過重會傷身子,不好,當改。”
“誒……”胤祺虛著嗓子應了一聲,又偷著瞄了一眼自打影七進來就僵硬得連動都不敢動的貪láng,心裡頭大概也就明白了,琢磨了片刻才試探著喚道:“七——七師叔?”
“這稱呼倒是有趣,就這樣叫吧。”
影七被他這個叫法引得微微挑眉,又點了點頭,放開他的腕子起身繼續道:“今日來的信,湯斌勸太子儘速處理好京中事物動身,太子發怒斥責,又令內侍將他轟出東宮。湯斌憤而yù去,被四阿哥攔住,送到三阿哥府上暫歇去了。”
——看看,自個兒沒個府邸,連賣人qíng都得賣到別人府上頭去!胤祺不依不饒地在心底腹誹了一番他那個不著急的四哥,又忍不住想起自個兒臨走時太子提起皇阿瑪便瞬間淡漠冷硬起來的面色,只覺著一時頭痛不已:“那……二哥到底來是沒來啊?”
“太子回信說京中事物尚多,需一兩日方可動身,措辭倒是恭謹得體,又在信中頻頻告罪,大抵是馬齊幫忙代筆的。”
影七常年負責暗中護衛康熙,沒吃過豬ròu也見多了豬跑,無論對朝堂形勢還是大臣的脾氣秉xing都極為了解,只寥寥幾句便切在了點子上。胤祺思索著微微頷首,卻忽然隱隱覺著仿佛有哪裡不對,琢磨了半晌才忽然詫異道:“不對啊……七師叔,叫我不能cao心難道不是您給放出去的風兒嗎?這誰都恨不得把我眼睛耳朵給蒙起來,怎麼您反倒跑來跟我說這些個來了?”
雖說跟自家皇阿瑪的七星衛不大熟,可畢竟都是跟自個兒的那一套都是一個體系裡頭培養出來的,這些天來為了治傷也沒少跟著這一位影七打jiāo道——更何況眼前這位又就是貪láng的正牌師父之一,胤祺對著他倒是沒多少生分,一口一個七師叔叫得順暢不已。影七微挑了眉望著他,不緊不慢地道:“有些人難得清醒,有些人難得糊塗——有些人明明清醒卻非要裝得糊塗,也有些人明明糊塗卻還偏要自以為清醒,若是誰叫他糊塗了,就非要耗心費神地思量出個因果來……”
“……”感覺自個兒仿佛被很高級地懟了一把的胤祺聽得一臉懵,悻悻地搖了搖頭苦笑道:“人說這排比最後一句往往不是湊數就一定是重點,看來您說的這個自以為清醒的糊塗蛋就是我了……”
“不錯。”影七點了點頭,耿直地補了一刀,“如今既已知道了,就不要再費心思猜測揣度了,只管好好歇著。氣傷肝、憂傷肺,思慮太重容易年壽難永,身子也難好得快。”
“等會兒——七師叔,我忽然想起個事兒來。”
一聽他背醫經,胤祺卻是忽然想起了自個兒心裡頭的那個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問,忽然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肝腎同源不假,可別告訴我您不知道這肝腎各管各的事兒,我怎麼這就不能人道了……”
“你想人道?”影七抬了眼瞅著他,神色竟仍是一片早知如此的清淡沉穩。胤祺神色微滯,這才想起自個兒每回對福晉的qiáng烈抗拒只怕都叫這位貼身護衛皇阿瑪的暗衛給看了個正著,臉上不由微紅,卻又輸人不輸陣地憤然抗爭道:“那也不能就叫我這麼被太監了啊!就算是選,那也得是我自個兒不想人道,這是男人的面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