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沒事,不小心叫木刺兒給劃了一下。”胤祺一猜這幾個臭小子就不敢實話實說,卻也不戳穿,笑著擺擺手隨口應了一句。胤禛那雙黝黑的眸子仍與少時沒什麼不同,只是愈發深沉莫測了些,凝視了他一陣才終於挪開視線,微微側身拉開了一旁的椅子:“下面的事順利麼?”
“還不知道,得看四五月份的qíng形。”
胤祺笑著坐了,拿起自個兒面前的那一盞茶一氣兒喝盡了。他種土豆的事兒他四哥是知道的,當初胤祺折騰開荒減賦的事兒鬧得戶部老大不高興,說什麼都不肯幫忙,還是胤禛bī著工部接了這個前途渺茫又不知所為何來的攤子,這才把土豆的種植之法給推廣了下去:“於大人在下頭盯著呢,我就先跑回來了——聽說他老是趁著半夜把土挖開一半兒,看看長勢再把土埋回去,也不知道這麼折騰得長成什麼樣兒……”
胤禛靜靜聽著他的話,唇角卻也挑起了個極淺的弧度,又耐心地替他續了一杯茶水:“不急,新糧推廣,少說也要五年才可見成效。”
“可不是?我也是這麼說的,誰知道於大人跟我說,要是真等上五年才見成效,他的官印可就只能讓人家見笑了。”
胤祺笑著應了一句,他的聲音溫潤舒朗,語氣又帶著天生的柔和輕快,雖說哥倆聊得是正事兒,卻依然叫席間笑聲不斷。相比之下另一桌的氣氛卻是尷尬得要命,太子恨不得在腦袋頂上cha個牌子寫上“你們這群小口崽子”,三阿哥神色淡然地一杯接一杯喝著茶,也不知道膀胱究竟是不是能承受得住。幾個小阿哥不懂事兒倒是還好,大阿哥卻受不了這個氣氛,幾次都探頭探腦地想坐過去,可誰叫他來得晚了一步,那一桌已經叫弟弟們給占滿了,也只能含恨繼續拿筷子沾著酒在桌子上畫畫兒。
胤祺跟著自家四哥聊了一陣子,又興致勃勃地約好了等宴後就去他府上看自個兒的那兩個小侄兒,這才又匆匆起了身去尋梁九功,倆人一塊兒主持各處的人員布置,務求保證萬歲爺這一日過得舒心順意。
宴飲一直熱鬧到了日落,園中歡聲笑語不斷,各處安排有條不紊,作為主角的康熙更是始終興致高昂,還接連賞了好幾個獻詩賀壽的阿哥。值得一提的是,這一回一向文采斐然的三阿哥依然沒有得著賞賜——倒不是因為他沒寫出來,而是因為第一篇剛寫完就被太子給搶走了,好容易再想了一篇寫下來,卻又因為雕琢得太久而錯過了獻詩的時辰,只能捏著一張紙呆呆地望著席中的歌舞,看上去實在十分的淒涼。
上上下下地忙活了一天,將微醺的皇阿瑪送回乾清宮,時辰便幾已近了戌時。胤祺倒是還沒什麼倦意,心裡頭惦念著那兩個小奶包子,興沖沖地牽著流雲出了宮,囑咐貪láng不必跟著,便自個兒往自家四哥府上去了。
胤禛雖在席間飲了幾杯酒,回府時卻尚清醒,只是飲了一碗解酒湯便在書房讀書,時不時抬頭若有所思地等著外頭的動靜。終於聽著外頭報“五爺來了”,眼底隱隱划過些亮芒,擱下手裡的書快步迎了出去,便見著胤祺正打門外頭快步進來,剛一迎上他的注視,清秀柔和的眉眼就彎成了個一如少時的溫和弧度:“四哥,我送皇阿瑪回宮來著,一來一回就耽擱了些功夫——侄兒們可都睡了麼?”
“不曾。”胤禛靜靜地望了他一陣,見著他走到自個兒身畔,才轉身引著他朝廂房走過去:“弘昀如今也已兩歲了,四哥先前跟你提的事兒,你可想好了沒有?”
“啊?”胤祺下意識應了一聲,心虛地在腦子裡頭過了一遍究竟是什麼事兒,卻也沒想起什麼頭緒來。胤禛望著這個弟弟的神色就知道他准沒往心裡去,無奈地淡淡一笑,站定了耐心地緩聲道:“就算你不成親,也總該有個能繼承你家業的人……”
“四哥——你真打算把兒子過繼給我啊?”胤祺被嚇了一跳,忙不迭擺手道:“不成不成——我自個兒還一年裡大半年都不在家呢,這時候給我個兒子,扔在府裡頭做留守兒童不成?”
胤禛目光微閃,卻只是一瞬便恢復了平靜,轉過身繼續往前走著,似是不經意般淡聲道:“若是下頭的事兒辦完了,為何不多在京中留一段時日呢?”
“下頭的事兒哪有個頭呢?不是這兒遭了災就是那兒發了水,還得時常巡視著各地的吏政——四哥,不瞞你說,我現在可攢著個大招兒呢。等再過兩年一竿子捅出來,驚天是一定的,就當給你留著過年放的鞭pào響兒了。”
胤祺眼中帶了淡淡的成竹在胸,雖仍言笑晏晏神色溫潤,語氣卻不知不覺隱隱有寒氣流溢。胤禛腳下未停,略帶訝然地望了自個兒這個弟弟一眼,頓了片刻才緩聲道:“要有分寸,把自己保護好,莫要被那急了的瘋狗反咬一口。”
“四哥放心,我心裡頭有數。”胤祺笑了笑,垂了眸溫聲應了一句。兄弟兩人一路上只是隨口閒話兒,偶爾沉默著並肩前行,卻也不覺有半分尷尬,不知不覺便到了後面廂房。弘暉是早聽說五叔要來了的,一聽著門口有動靜就興奮地掙開了嬤嬤的懷抱,迎上推門而入的阿瑪和叔叔,規規矩矩地衝著自家阿瑪打了個千兒,就一頭扎進了俯下身張開雙臂的五叔懷裡頭。
胤祺從來就招小孩子的喜歡,如今弘暉已有六歲了,平日裡對自家常年散放著冷氣的阿瑪敬畏不已,卻是極親近這個每次都笑眯眯逗他玩兒,還老會給他帶些個新奇的小玩意兒的五叔,每回見著了都非要在懷裡膩歪一番才肯罷休。胤祺含笑將他一把抱了起來,又壞心思地顛了兩下,嚇得小傢伙不迭摟緊了他的脖子不敢撒手,神色卻依然是一片難抑的興奮。
胤禛無奈地看著這叔侄倆湊在一塊兒胡鬧,原本冷峻沉肅的眉眼也略略溫和了下來,唇角也帶了些輕緩的弧度:“小心些,你手還傷著,莫要碰裂了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