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昨夜退燒後便已覺著舒坦了許多,今晨又歇了這一陣,已自覺jīng神好了不少。略略撐起身子溫聲jiāo代了一句。聽著外頭應過了一聲,沉默了片刻才又緩聲道:“這事兒就別叫你五弟知道了,省得他掛心。”
胤禛下意識想要應聲,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苦笑著低聲道:“皇阿瑪,咱們這兒的動靜怕是瞞不住五弟的……”
饒是他這些年都和五弟走得很近,卻也鬧不清他身邊究竟有多少個看上去仿佛都沒什麼區別的黑衣暗衛,又都會在什麼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來。只知道那些個暗衛仿佛無孔不入,沒什麼他們到不了的地方,也沒什麼他們打聽不到的消息,就算他們這兒不傳信回京,只怕皇阿瑪這邊才一病倒,消息就已經往京城裡頭遞過去了。
“罷了……九功,替朕擬一道口諭送回去。就說朕一切都好,叫老五不必擔心,好好兒的幫朕看著京城,朕過幾日就回去了。”
胤禛說的話,康熙心裡頭其實也是有數的——甚至那些個暗衛還有不少是他這些年有事沒事就往那個不叫人省心的兒子身邊塞過去的,如今卻鬧得想瞞一件無關緊要的事都瞞不住,卻也實在是叫人有些哭笑不得。
自個兒的兒子是什麼樣的xing子,康熙自然比誰都要清楚,若是叫那個孩子知道了自己也沒能逃過那瘧疾,定然會不眠不休地將京中一應事務安排妥當,也不顧他自己的身子就倉促趕過來——原本這一回秋獮沒把他帶出來就是為了叫他好好的養一養身子,誰也不曾想到竟會生出這樣的變故來。安心修養已指望不上,卻也不能再一味地奔波勞碌透支身體,既然瞞已瞞不過去,也只能拿著這家國天下的擔子壓一壓那個孩子,叫他安安生生地待在京城裡頭了。
“喳。”梁九功俯身應了一聲,快步派人傳旨去了。胤禛沉默地跟了片刻,終於還是低聲勸道:“皇阿瑪還是以身體為重,不如還是先在熱河行宮歇下,養好了身子再回京城去。等護送著皇阿瑪到了熱河,兒臣就趕回京中去幫五弟的忙,想來是不會誤事的……”
“如此也好——你帶著老十三一塊兒回去,朕這兒用不著那麼多的人。”
康熙略一斟酌便微微頷首,心裡卻仍隱隱覺著放心不下,揉了揉額角輕嘆道:“老五那個xing子,朕到底還是擔心……你回去便轟他去歇著,不聽話就給他灌藥,就說是朕讓的。別回頭折騰了這麼久,京中的百姓沒事,朕也沒事,反倒是他自個兒給累得垮了。”
一想起自家五弟的那個xing子,胤禛心裡便覺著隱隱的擔憂,卻還是勉qiáng低聲應了一句是。康熙自然也已聽出了這個兒子的言不由衷,無奈地輕嘆了一聲,搖搖頭苦笑道:“朕又何嘗不知道,這話只怕說了也是白說?也不過是想著日日念叨囑咐,總能多少叫他聽進去些罷了……”
“兒臣昨夜看過了施大人跟衡臣的奏報,京中瘟疫來勢極凶,若不是有五弟調度安排,只怕絕非是現在這個光景。隨著摺子附上來的條陳章程,兒臣也已同南書房諸位大人琢磨過,以其細緻周全,非殫jīng竭慮而不可得……”
聽著自家皇阿瑪都已將話挑明了,胤禛索xing也不再隱瞞,直白地道出了自個兒心中的憂慮:“以五弟的xing子,既是留守的時候發生了這等變故,是絕不會哪怕有絲毫懈怠的。兒臣擔心——五弟這一回耗損的心神,怕是得要好好修養一陣才能補回來了。”
“他原本在江南過得好好兒的,本就不該被圈在京裡頭,沒完沒了cao心這些個事兒……太子若能懂事些,又何至於叫老五替他背這些個擔子?”
康熙目光微沉,深深地嘆息了一聲,竟仿佛意有所指般緩聲道:“一國之太子,應當是為君父分憂,為家國謀福的才是。朕記得他少時也是兢兢業業,無論監國政務無不盡心竭力,誰知這些年下來,竟變成了這麼個不成器的樣子……”
胤禛的心口倏忽一縮,低下了頭不敢出聲,眼底卻驀地閃過一片深沉的複雜光芒。兒時那個曾經在心底隱隱萌芽,卻又因為無數波折而被深埋在心底的近乎偏執的念頭,就這麼猝不及防的再一次占據了他的胸口,叫他這麼多年來頭一回對那個位子生出近乎qiáng烈的渴望來。
要叫那個人好好兒的活著,要想護得住他,現在的身份和地位還不夠……他還需要站在更高的位置,才能背負更多的責任,才能不叫五弟拖著這麼個身子四處奔波補漏,一次又一次地替那些人收拾著沒完沒了的殘局。
即使走上這一條路,幾乎也就註定了做這一輩子的孤家寡人,註定了他們只會比眼下的關係更加疏遠,可只要是他五弟想要的,他就一定會給——倘若是連作為雍郡王都給不了的東西,那就想辦法爬上那個更高的位子,站在更高的地方,把那些東西搶來再給他也就是了。
即使是太子——若非要這般做派下去,也沒什麼不能取而代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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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歲爺說他一切都好,叫五爺別擔心,好好兒守著京城……”
奉命傳口諭回來的年羹堯一邊說著,一邊偷眼瞄著面前的五阿哥,心裡頭已是一片震撼——他原本只當這一位五爺不過是聖眷深厚了些,可就瞧著萬歲爺這語氣,這其中透著的一份關懷掛念,顯然不只是聖眷深厚四個字就能囊括得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