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你?”福康安幾乎是叫出聲,因為刻意的壓抑,所以聲音嘶啞地嚇人,“我要你想法子除掉十五阿哥,但我,但我從未要你以身涉險。要除掉他,方法有千百種,你為什麼……”
他的話嘎然而止。
雲綺的笑聲漸漸從口中逸出,漸漸放大,像是冰冷的河流……漸漸匯聚成一首悽慘的歌。
“哈哈哈哈……”她笑的氣也喘不過來。
“哈哈哈哈……”她笑的聲音尖銳而悽厲。
聽得胤禛渾身的jī皮疙瘩都豎了起來,他慢慢縮回了手,又慢慢抬起,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但一切只是徒勞,雲綺似乎刻意要將這些話說與他聽見,一個字一個字蹦進了他的耳朵。
“你當初讓我進宮,不就是因為你想利用我嗎?”她一字一句緩慢地開口,言語冰冷,“我還記得,那天的早上,天空艷紅一片。朝霞染滿了整片天空,無數的孔明燈從你府中的後院升起,飄飄dàngdàng地飛向空中……我站在宮門,回頭看向那片天空……那些孔明燈,已經小的像些黑點,然後,我的心就在這些黑點中慢慢地沉了下去。”
胤禛隨著她的述說,似乎能夠看見當時的qíng景……
乾隆五十年正月初七。
夜。
半彎的月如同芽兒,輕巧地掛在夜幕上,四周零散的星子半眨了眼睛,一切詳和而安寧。
桂酒的香氣從酒杯中透出,雖然這酒甜,但後勁極大。
福康安一身寶藍的長袍,眉目間帶了淺淺的笑意,含qíng脈脈地看向眼前的女子。
她靜默而坐,臉上亦恬靜微笑。
脂粉不施的面龐看上去格外的美麗,微帶了紅暈,不時偷瞧福康安一眼。
“雲綺,明天,就是明天了!”福康安唇角彎得更大,將一直系在頸間的玉佩拉出摘下,拉起她柔若無骨的手,輕輕放在她的手心上,“這是我額娘留給我的東西,只有我真心愛的女人,才有資格得到。”
雲綺低了頭看去,那是一枚雕成蝴蝶的漢白玉。蝴蝶振翅yù飛,雕工jīng細,是件極難得的jīng品。
只是……
她微蹙了眉,不解道:“這玉為什麼要雕成蝴蝶?”
福康安自然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問,很少有人會將玉雕成蝴蝶這種東西,沒有口彩,不保平安。他輕啜了一口酒,慢慢道:“蝴蝶……要想成為蝴蝶,必須經歷破繭而出的痛苦。每一隻美麗的蝴蝶,都是要經歷之前的黑暗。”
他的眼睛晶亮,閃爍著激動的光芒:“我額娘希望我能夠承受得住那破繭而出的痛苦,無論是在什麼事qíng上頭。現在……我將這玉佩送給你,希望今後的路,我們一起走。即使結成繭,也讓我們結在一起,一起破繭而出!”
雲綺抬頭看他,眉間慢慢湧出一抹複雜的光芒。
乾隆五十年正月初八。
郭絡羅氏雲綺,正式成為入選的秀女,暫居儲秀宮,等十五之後冊封。
胤禛的耳朵里傳來一聲急促的冷哼,然後,只聽雲綺的聲音穿透空氣:“什麼一起走,什麼破繭成蝶……不都是你想利用我的藉口嗎?”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夾雜著濃濃地悲哀:“可惜的是,我知道你算計我,也知道你打開始就沒有真心待過我,但我……就是喜歡你,甚至被你算計的時候,心裡都會覺得非常歡喜……”
“沒有。”福康安的聲音開始有些顫抖,“我是喜歡你的,我真的喜歡你。如果我不喜歡你,我不會將我額娘的遺物jiāo到你手上,我如果不喜歡你,不會因為你說那金釵好看,就親手為你去打造一支。我如果不喜歡你,從開始我就會讓你去犧牲,我為什麼要你保全自己?”
又是一陣沉默。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前世欠了你什麼,註定要用這一輩子來償還……但是,當我知道十五阿哥衝進天牢的那一刻,我突然間……突然間覺得,我的付出是完全沒有意義的。”雲綺長長地嘆了口氣,“就算你是喜歡我的,但你喜歡我,遠遠沒有喜歡你自己、沒有喜歡權利、沒有喜歡十一阿哥多,對嗎?”
聽到雲綺提到永瑆,胤禛不由一皺眉。
這和永瑆有什麼關係?
“咚咚!!”福康安猛地向後退了一步,聲音聽上去十分慌亂,“什麼十一阿哥,你在胡說什麼!!!”
又是“呯”的一聲,想來是打翻了櫃頭上放的藥碗。
“唉……”雲綺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十一阿哥,才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之所以肯和十五阿哥達成那個協議,不就是因為他是十一阿哥發誓追隨的人麼?”
在chuáng下的胤禛似乎有些明白,但是,他並不想相信……真的想立刻爬出去問個清楚。
幾聲粗重的呼吸之後,胤禛只聽巨大的關門聲響過。
然後,雲綺疲累的聲音傳了出來:“十五阿哥,沒有人了,出來罷。”
染袖(三)
胤禛這才慢慢吞吞地從chuáng下爬了出來。
雲綺已經是半倚在chuáng頭,勉qiáng帶了一抹笑容。不知道為什麼,她此刻的眼睛格外的明亮,與她黯沉的臉色比起來,有著天壤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