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娘看着完美揭下的一块薄皮,伸手沾沾那汪着血的圆形伤口:夫君,我还是把你和娇娜的美好回忆抹消了呢。
孔生满眼泪花,朦胧瞧见那皮是胸口的疥疤,忍不住呵斥道:妒妇!你这是犯了七出!
我何止是犯妒?
松娘笑容妖冶,我还要弑夫呢,孔郎~
手起刀落间,孔生只觉胸口一凉,仿佛有什么裂开了。
痛觉来的后知后觉,等他眼冒金星就要晕过去时,忽然又觉太阳穴一阵薄荷清香。
是不是很绝望?当年雷劫之时,你丢下我和小宦,一心保护娜姑那贱人的时候,我也是这般心情。
孔生气息奄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松娘不需要他懂。
新婚之夜,她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嫁的是个正人君子,以为自己终身有所托付。可谁知一梦浮生,竟会知道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
那梦就如回忆一般,将她的一生渐次展现:她被娇娜压得黯然失色的幼年、被母亲恨铁不成钢的少时,还有这惊鸿一般挑动她心湖的孔雪笙
单公子要回单家宅院,姑丈和表哥要往西北去,便把新婚的她和孔生送回山东。
那小小的门扉打开,露出个满头银发的老妪,便是孔生的母亲。孔母乐于拿她的才貌去外头炫耀,关起门却一再训斥于她,让她不要抛头露面、生了外心。
她看见自己含泪忍辱,一心服侍夫君、孝顺婆母,终于博得了远近四邻的赞誉,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
小宦是个漂亮聪慧的孩子,即使婆母一心挑拨,甚至要把他抱到身边抚养,他却始终向着自己的母亲,愿意帮她分担劳累的家务、在父亲不在的夜晚和她小声说话
他明明是人和狐狸的孩子,却有极高的天赋。只五六岁便修炼出了内丹,只等着经受太山娘娘的考核,走上表舅皇甫云那条耀目的登仙坦途。
可是这一切在娇娜再次出现后,便毁了。
孔生那时已做了高官,可惜树敌太多,被弹劾罢了官。他们归乡的途中,与皇甫云和娇娜再遇,然后一起抵御了一场天雷。
孔生是儒圣的后人,身上还有官威,天不会害这种贵人,靠着他,他们便会安然无虞。
小宦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雷火,害怕地躲在她的怀里。
她温柔望着挚爱的夫君,小声安慰儿子:爹爹会保护我们的。
小宦知道父亲只是一个凡人,便好奇地看他如何保护自己母子二人,谁知入眼却是他纵身扑倒姨母,被天雷活活劈死。
姨母抱着父亲的尸体痛哭哀嚎,孔郎因我丧命,我怎能独活!
母亲,姨母不是有自己的夫婿吗?她为什么要抢你的丈夫、小宦的爹爹!
她不知如何回答,走上前去帮助娇娜救治孔雪笙。
等人救回来的时候,小宦已没有了踪影。
后来的后来,她听说娇娜的夫君吴郎在同一天被雷劈死,一家老小无一幸免。娇娜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索性与孔生比邻而居,朝夕相伴。
她跋山涉水不停行走,已无心年少时的情爱,只想找到自己的孩子。
也不知找寻了多少年月,再见到小宦时,他已经失去了内丹,变成一只毛色黯淡的小狐狸,缩在山洞里气息奄奄。
有个因父亲错判冤案而死的举子,得到了鬼差的帮助,夺取了孩儿的内丹
他只留给她这么一句话,便永远地合上了眼睛。
松娘从梦中惊醒时,窗外一轮凉月高悬,看起来很像小宦的眼睛。
她的身边躺着才拜过天地的夫婿,呼吸平稳,好梦正酣。
也许这只是一个噩梦。她这样安慰自己,躺下将他抱在怀里。谁知孔生一个翻身,嘴里喃喃道:娇娜
地毯上洇着血,松娘丢开刀,怔怔看着手里跳动的心脏。
那时候我总是想,凭什么你造的孽,要我的儿子以命来还?
她一口将东西吞下,面上带出些遗憾:我为小宦痛心断肠的时候,你与娇娜风流快活,我还以为你这做父亲、做丈夫的,是没有心呢。
孔生双眼大睁,目眦处两道蜿蜒的血迹。
死不瞑目好,黄泉路上睁大眼,若是我那苦命的孩儿还不曾喝下孟婆汤,也能与你分说分说
只是她再也不会生下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松娘发了两份盒饭,自己的还在路上
第21章 娇娜
普陀寺的僧人里没有什么得道高僧,但他们还是在雷火降临前快速地撤了出来,洪水般涌向城中。
这雷声怕是整个浙江省都已震动,只是人们不清楚根由,正惶然而多疑。僧人们奔走相告,天台县的百姓很快便知道,是单家宅院里有妖怪作恶。
好端端得打旱天雷,不是有妖物作祟是什么!
这是天公绞杀妖邪啊!
百姓议论纷纷,却还有人道:别是那单家作孽,这才毁他屋子?
僧人们连忙摇头:单老爷那官司委实冤枉,如今事情也已了结,哪里是他们的过错?那妖邪来此已有两年,从来不与贫僧等相交,家中主仆更是鲜少露面,这是妖怪避人呢。
太公为了皇甫云专心进学,便吩咐仆人们紧闭门户,不许他结伴外出游冶。普陀寺与单家宅院比邻,从前和单公子也算个熟识,知道他举家回乡去了,也没什么亲戚在此。
这宅子并不曾变卖,皇甫父子忽然就占据了屋舍,也不和他们来往,不是妖怪是什么?
城里人心惶惶,原先的知县任上亡故了,新来的死在了路上,林知府又病了,也没个人出来主持。百姓们闹哄哄的四处逃散,更有宵小混在其中做些偷盗拐骗的恶事。
眼见半城都要走空,两队披甲骑兵忽而整齐涌入,一下子占住了城门行道。
即使漫天雷鸣,这一致的马蹄声还是不曾被盖过。
这是
这些人个个皆是威武雄壮的大汉,头上带着铁盔不太能看清面貌,那冷冽煞气却不曾掩盖,望一眼便觉心底发寒。
官府管控牛马极其严格,单看他们座下的铁骑便知其来自何处。
是朝廷来解救他们了!
狂喜中的百姓不曾想过,京城与金华是如何的山水迢递,又怎会在一日内神速赶到。
小队里分出两人策马进了府衙,余下的一齐翻身下马,喝令百姓各自归家,不得在街上肆意走动。他们个个凶神恶煞,腰上还配着刀,百姓们惧怕天灾,却更不愿血溅当场,很快便疏散开了。
不多时便有知府榜文张出,百姓们不敢出门去瞧,全顶着轰隆隆的雷声在檐下探头看。
但是这好奇并没有持续太久,便见那些汉子各持一张画像,挨家挨户地询问盘查。
文昌隆在天台经营多年,祖祖辈辈都守着这间书肆过活。虽然天灾可怕,这满店的书卷画册、文房四宝却是他的全副身家,一时还走不了。
他刚稳住了后院妻小,预备关了门躲回房中,谁知却有两个持刀的壮汉上门。
文昌隆不由胆怯,两、两位爷可是要瞧瞧?
他们分明是行伍武夫的打扮,也不像是会在兵荒马乱时都手不释卷的儒将。文昌隆自忖,这一屋子的颜如玉,在他们眼里应当不值什么钱。怕只怕强人趁乱生歹意,做下杀人害命的恶行。
那稍高大一些的汉子展开画像,露出上头工笔白描的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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