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上海灘可是熱鬧極了,舞廳戲院徹夜笙歌,酒樓賭場通宵歡騰,更有青樓中人,各乘敞篷馬車而出,浩浩蕩蕩,兩旁擠滿圍觀的人群,頑童以摜炮猛力投擲,噼啪之聲,不絕於耳。自四馬路而三馬路,大新街而大馬路,更東自外灘,西自跑馬廳而歸。
霍吉開著車,穿過喧譁的人群,沿著黃浦江沉默行駛著,夜色沉沉,燈紅酒綠的城市輪廓漸漸湮滅在暗暗天幕中,阿繡幾次想問,又都沒開口。
她注意到後車座上放了一個牛皮紙包,小心翼翼的掀開一角,裡面露出柔軟的翠綠布料,和上面嫩黃色的精緻繡花。
這件襖裙是她替霍吉選的。
之前她篤定了霍吉要送衣裙給心上人,隔三差五就要旁敲側擊一番。霍吉架不住她的好奇,終是讓她幫忙選了一件衣服。
“她與你年紀差不離,但是性子較你活潑,是個不喜歡寂寞的。”
他只說完這一句話,就再沒有其他了,連姑娘的個頭身量也不提。
阿繡無奈,最後只幫忙挑了這件翠綠底色,繡著細碎黃花的襖裙。
“那姑娘穿上一定好看。”
霍吉對此並無意見,她再問,他也不提一個字,她到現在也不知道那姑娘姓甚名誰何方人士。
汽車終於在江邊一處荒蕪的淺灘邊停下來。
霍吉開門下車,從后座上拿起那袋子衣服,向江邊走去。阿繡連忙下車,默默跟在他的身後。
江邊荒草叢生,霍吉尋了一處空曠些的地方站定,出神的望向面前暗流涌動的江水。
夜訪吹過,冰涼徹骨,阿繡一時屏住了呼吸,她聽見霍吉淡漠道:
“我不知道她葬在哪裡,但她是在水裡去的,百川入海,也許最後都歸到了一處。”
來的路上阿繡早有預感,可親耳聽見霍吉說出口,心中忍不住一顫。
那是有情人對有情人感同身受的悲切。
那個性子活波,不喜歡寂寞的姑娘,原來已經不在了。
霍吉從紙袋裡拿出那條襖裙,放在地上,他蹲下身,掏出一盒火柴,擦亮一根,緩緩點燃了它。
“她生前愛穿花裙子,可我沒來得及買給她。”
阿繡忍不住輕聲問:“她是如何去的?”
“被害的。”
“誰人害的?”
他不答,兩人靜默望著冉冉火光將那條美麗的旗袍無聲吞噬,如同那曾經的花季生命。
霍吉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菸灰,面無表情道:
“害她的不是什麼人,而是這吃人的舊社會。”
兩人原路返回,又是相對沉默。
阿繡心裡難受,本就不多的過年喜慶,更是消散殆盡。
今晚是她來到上海的第三個的除夕夜,前兩年好歹還有丁伯一家人一同度過,而這一次卻只有她和霍吉大哥兩個人。
霍吉大哥是孤兒,唯一的親人弟弟霍祥上個月成了親,如今陪新媳婦回娘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