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演的是一出《鍘美案》,雖不是才子佳人,但負心漢自食其果的戲碼,男女老少也都喜聞樂見。
自從上次遇見碧雲天驚鴻一瞥,阿繡記憶猶新。本來以為他那相貌氣質就該唱杜麗娘崔鶯鶯之類,沒想到演了淒淒切切的糟糠之妻,伸冤得大義凌然,哭訴得情真意切,竟也毫無違和。
桌上擺著乾果點心,阿繡晚飯吃得匆忙,想再填填肚子,可就在戲台演員眼皮子底下,實在不好意思吃東西,忍了又忍,最後悄悄抓了一小把葵花籽。
霍錦寧走過來時,就見到她端著手,捧著葵花籽,嗑得小心翼翼,實在很像一隻小松鼠。
他不禁莞爾一笑,坐下來順手也抓上了一把,“沒吃飽?待會兒帶你再去吃夜宵。”
阿繡嚇了一跳,驚訝的看向他:
“你怎麼出來了?”
“酒過三巡,該說的都說了,裡面煙燻火燎的,出來透透氣。”霍錦寧看了她一眼,淡笑道:
“自己坐著不無聊嗎?”
“還好,戲挺有意思,故事都懂,就是有時不太懂他們為什麼叫好。”阿繡老實道。
“這些喝彩的點都是約定俗成了,有時是台上真演的好,有時是慣例,譬如亮相的頭彩,武戲的翻打,只要不太差,就都要叫好。”
他一邊低頭剝著手裡的瓜子,一邊漫不經心的給她講著戲裡門道,身子傾向她這邊,為了方便坐著,隨意翹著二郎腿,馬甲紐扣未系,有些懶散。
阿繡覺得這一刻的霍錦寧,和她從前見過的都不同,他是通身西洋做派的留學少爺,永遠紳士矜持,一絲不苟。讓人恍然忘卻,這人年少時也是鬥雞走馬的京城小爺,做出“攜妻狎妓”這等不成體統的事,疏狂懶散得緊。
台上聲影重疊,燈火明滅,前塵來路撲面而來,那些她所不了解的他似乎逐漸展露在她面前,讓人一時在這咿咿呀呀的舊派戲劇里,望得痴了。
他修長十指,骨節分明,不緊不慢的剝著葵花籽,難得竟把這人間煙火的小事,做得清新脫俗,好似什麼藝術一般。瓜子仁白白胖胖,粒粒分明,逐漸在骨碟里堆成小山,然後被輕輕的推到阿繡面前。
“吃吧,別磕壞了牙齒。”他笑道。
她低頭輕笑,心裡頭若有若無的歡喜。
方此時,台上鑼鼓緊湊,唱道痛罵負心漢,大快人心。
“你看我頭戴公婆孝,你身穿大紅袍,似你這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今古少,枉披人皮在今朝——”
台上那秦香蓮柳眉倒豎,指的是陳世美,可一雙鳳眼,不偏不倚,望得正是霍錦寧。
一片掌聲叫好間,二人靜默對視。
他是秦香蓮,他卻不是陳世美,左右這包公鍘落不到他頭上。
霍錦寧輕聲一笑,側頭對阿繡道:
“待會兒夜宵想去哪裡吃?”
“唔,去城隍廟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