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列強對中國有同情,有憐憫,但若要讓他們立場鮮明的支援,為此承擔戰爭的風險,卻是萬萬不肯的。
從事對外工作越久,她越是發自內心的感悟,中國人能靠的只有自己。
本來熟悉的文字一個個蹦進眼中,大腦卻像漿糊一般什麼都反應不過來,可她還是逼著自己硬著頭皮來看。
她十分害怕自己閒下來,只要一閒下來,就忍不住擔心霍錦寧,擔心阿瑜,擔心梁大哥,擔心上海的戰事,擔心比利時的會議......明知毫無用處,正因毫無用處,才偏偏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走,不知枯坐了多久,恍然窗外一聲響動,阿繡才驚得回了神。
酒店臨近海灣,從窗邊就能望見白沙淺灘,碧水細浪,杜鵑萬紫千紅,草木鬱鬱蔥蔥,打眼望去,好似牆上鑲嵌的一幅瑰麗油畫。
她曾來過這裡,當時霍錦寧告訴她,這是鼎鼎有名的香江八景之一淺水丹花。
她惋惜這樣的大好景色被英國租借,而他堅定的對她說,早晚有一天,每一寸屬於中國的土地,都會回來。
那夜的風還溫柔的吹在鬢邊,那夜的月還明亮的掛在天際,那夜的人還刻骨的眷戀在我心上,一轉眼,竟然已經過去了十年。
今晚不知是什麼節日,海灘上有煙火表演,熙熙攘攘圍了不少人。篝火邊上,有印度女郎穿著鮮艷的紗麗在跳舞,白人音樂家拉著小提琴穿梭在人群中,分不清是洋人還是華人都載歌載舞,十分歡快。
阿繡站在窗邊,茫然望著這一切,仿佛和沙灘上的人們彼此身處兩個世界一般。
那煙花的火光,樂器的奏鳴,微微失神,就能和千里外蘇州河畔的炮火聲、衝鋒聲,影影綽綽的重疊起來,閉上眼睛便是一片血紅。
這兩個月來,他們接觸到了無數前線最新戰報。
為了牽制日軍更多兵力,上海是要死守的。陸軍前赴後繼的支援,傷亡慘重,第一師四萬人打到最後只餘一千,如狼似虎的天下一軍就此埋葬在蘇州河畔。空軍參戰的八十架飛機現今僅剩下十二架,首席飛行員“四大天王”中三席永遠的隕落,而中央海軍閩系主力艦隊幾乎全軍覆沒。
昔日遠東小巴黎,十里洋場不夜城,如今成了屍山血海的地獄。
阿繡有時會想起她的故鄉,那個養育了她十年的江南小鎮,那兒時跑過的風雨廊,撐過的烏篷船,還有她與他相遇的長壽橋,是否也籠罩在炮火連天中?昔日的舊鄰故友,是否背井離鄉,流離失所?
此時此刻,她亦是遊子,她亦是離人。
在窗邊站得久了,阿繡有些乏,胃裡飢腸轆轆的空蕩感涌了上來,她拿起扔在床上的針織披肩裹住自己,出了房門,想要請服務員送晚餐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