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帶了幾分狐疑,顧懷袖微一皺眉,回頭看了畏畏縮縮已經退出去的青黛一眼,只覺得這丫頭賣主求榮。她抬目,眸光微動:“先生那一日在茶肆外,當真是什麼都不曾聽見嗎?”
“不曾。”
張廷玉搖搖頭,不過轉眼又補了一句,“三姑娘三番兩次地問在下,莫不是您在茶肆之中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顧懷袖咬牙,暗道這人惹不起,心機深重,不是個手段弱的。
說這人什麼也沒聽到,現在的顧懷袖是怎麼也不肯相信的。只是對方給下自己下套,反問她是不是在茶肆之中說了什麼,她若是承認,這不就是自己給自己下套了嗎?如今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要顧懷袖怎麼說?
張二公子,太難纏。
她斟酌著言語,正準備開脫自己,張廷玉看她神qíng閃爍,早已經將她心思猜了個大半,“起筆。”
“……”
一句話堵在喉嚨口,顧懷袖還沒來得及說,這張廷玉就已經換了話題,她幾乎沒反應過來。
怔了半晌,待張廷玉重複“起筆”二字,她才明白過來。
不僅心機深重,還喜怒不定?
明明已經給自己下套,下一刻卻放棄了這個套,把話題轉開。原本就開始忌憚張廷玉的顧懷袖,心底越發覺得這人不好琢磨。
她不敢再猶豫,生怕再吃戒尺,端整齊肅地捏了右邊袖子,起筆。
這動作頗為小心翼翼,一面捉筆,一面還窺看張廷玉面色,雖看不出個所以然,卻也沒見他動手——
“啪!”
“起筆便起筆,目光游移而東張西望,是為不誠。”張廷玉手指輕輕摩挲著戒尺光滑的表面,嘴唇的弧度始終只有那麼一點,似有似無,讓人捉摸不透。
顧懷袖淚眼汪汪,委屈得很。
她縮手再快,也不如張廷玉的戒尺快。
這輩子從小到大,她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花言巧語就能哄得一家子團團轉,連顧瑤芳都少有在她手裡討了好去的時候,今時今日,竟然被這麼個小肚jī腸的先生責罰。偏偏遇上這麼個看上去溫雅實則冷酷的男人,再漂亮的言語都使不上,指不定人家還抓著自己背後說人小話的小辮子,顧懷袖心虛,不敢反抗,也不敢回頭去打小報告捅刀子。
忍之一字,方為上策。
努力開解自己,顧懷袖憋著沒說話,克制著,重新提筆。
宣紙已經鋪開,她看著那白紙,只覺得自己這輩子寫字都沒那麼認真過。
她不願寫字練筆,握毛筆太不舒服,又是個懶怠人物,平日裡敷衍著也就過去了,今日yīn溝里翻船,是栽了。
顧懷袖是“能看不能寫,能讀看不懂”,所有的字都認識,寫其實也能寫,就是丑了一些。
鬼畫符的字跡,再次出現在宣紙上。
張廷玉自打顧懷袖起筆,便盯著她手。
戒尺在他手掌之中,偶有翻動,不過此刻見了她那一直打顫的手指,眉頭又皺了起來。
顧懷袖眼角餘光瞥見他這神qíng,手一抖差點扔了筆,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戒尺,戒備也就鬆了。
張廷玉回頭,忽然看向青黛,吩咐道:“你去取一枚生jī蛋來。”
聞言,顧懷袖與青黛齊齊色變,顧懷袖“不可”二字剛剛出口,便被張廷玉用那平靜得不起波瀾的目光給定住了,她訕訕扭過頭,盯著自己面前的宣紙,暗暗嚎了一句:天亡我也!
手握生jī蛋起筆寫字,多少文人先輩的血淚史?
每一名成功的書法家背後,必定有無數陣亡的生jī蛋。
顧懷袖嘴裡發苦,心裡也苦,連帶著臉上也是一片苦意。
她試圖跟張廷玉套近乎:“先生,聽說我大姐跟你的婚事已經定了下來。”
張廷玉將戒尺往桌面上一放,回身去几案上為自己倒了一杯茶,“三姑娘對這些事qíng倒是很關心。”
關心?顧懷袖當然關心了。
她真想說“心疼你”,可看著現在張廷玉似乎對顧瑤芳一無所知,幸災樂禍的心又上來了。這倒霉的未來姐夫,有得熬,指不定哪天……
顧懷袖表qíng微微一變,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紅痕,心裡想著的卻是另一件事。
顧瑤芳不嫁,張顧兩家關係要壞;顧瑤芳要真嫁了,更是大事不好。
家醜不可外揚,整個顧家又有幾個知道顧瑤芳的事兒?只有自己這倒霉鬼。
這張廷玉真娶了顧瑤芳,指不定要戴多久憋屈的綠帽子。
內心糾結,這時候卻沒表現在臉上。
顧懷袖沒事兒人一樣,“學生這不是恭賀先生將有喜事上門嗎?回頭我這小姨子總要多得些紅包的,是先生的喜事,我也高興啊。”
這話是大實話,也是大廢話。
“我家大姐秀外慧中、溫柔敦厚、琴棋書畫樣樣都行。前歲聖上南巡,太子隨行,問及江南才子之時,便誇讚過我爹,不過先生恐怕不知道吧?那時候,更多人都說我大姐才名遠播,乃是文姬在世。”
她用一副炫耀的口氣,說了這一番話。
張廷玉聽著倒覺得沒什麼,細一思量,老覺得顧懷袖話裡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