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進士,還是翰林,誰敢再議論兩句?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讀書人心底都傲氣著呢。
張廷玉說著,正喝著茶,下頭房官們便已經將頭場考試之後的試卷給薦上來了。
會試閱卷,從下到上一層一層提選,房官們在簾外讀卷,如遇到漂亮的試卷,便圈點勾畫貼上一張紙條寫個上點評批語,然後著人往主考官那裡薦卷。
三位主考官要一起商量裁定,這才能選定是不是要錄此人。
張廷玉早先就看過一些人的作品,如今薦卷一上來,放在最上面一張,張廷玉細一讀用典及其文風,一下就知道了。
——范琇。
他是主考官,頭一個便該他看卷,看完了試卷,他又掃了一眼房官留下的批語。
這個薦范琇答卷上來的房官姓周,叫周涵,乃是康熙二十一年的老進士了,幾乎當了大半輩子的翰林。
張廷玉掃了這人一眼,看人走了,便將這一張硃卷給扔在了地上。
這叫做“落卷”。
意思很簡單,他張廷玉覺得這人沒有被選中的資格。
彭會淇一見,便是眼睛微微一眯。
薦卷這個周房官乃是八爺的人,好不容易打通了其中的關竅,就是要讓范琇上來,已經說好了將范琇的答卷放在頭一張,能在會試閱卷之中做手腳,八爺的手段可謂是通天。
可這是見鬼了不成?
這個張廷玉,竟然頭一個就將范琇的答卷扔掉了!
他竟然只是飛快地掃了一眼,就讓范琇“落卷”!
彭會淇不敢bào露什麼,只給旁邊的人打了個眼色。
然後,彭會淇道:“張大人,您這試卷還沒給咱們看過,怎麼就落了呢?”
“我是主考官還是你是主考官?”
會試說是三名主考官,實則是正考官最有話語權,官階最高的最有本事,張廷玉於吏部掛了個職,特被皇帝加封了二品,恰好壓這兩個一頭,李錄予與彭會淇也只有憋屈的份兒了。
只見張廷玉直接信手將薦上來的答卷迅速翻看了一回,然後扔掉了其中三分之二的試卷,就丟在地上,手法堪稱是行雲流水,看得人膽戰心驚。
只怕那些參加會試的舉子們,見到張廷玉這樣漫不經心閱卷的神qíng姿態,都要嘔出一口血來吧?
他只將自己看中的試卷進行了圈點勾畫,然後寫上主考官的批語。
被落了的卷,自然有人收拾起來,容後讓張廷玉等人寫上落卷的批語。
若是彭會淇與李錄予對被落了的試卷有異議,也可以跟張廷玉說。
可對於范琇的那一張答卷,張廷玉只有一個字:“落。”
就是不給過,能耐我何?
反正誰也不知道張廷玉是不是清楚那是誰的試卷,彭會淇更不敢說,他要是一說,立刻bào露了八爺在當中做手腳的事qíng。
張廷玉這裡不給范琇過卷,就要讓下面的人努力一把了。
落卷寫上落卷的批語之後,下面人就講卷子捧回簾外,jiāo給十八房官。
這還是頭一場考試的試卷,那個周涵剛剛膽戰心驚了一回,只覺得方才張老先生的眼神格外扎人,這會兒驚魂未定地啃了個餑餑,就見到剛剛薦上去的答卷被捧回來一大堆,周涵隨手一翻,心底咯噔地一下。
范琇的這一張怎的被落了?
這可不行,回頭來八爺教訓,他可怎麼過得去?
范琇此人,乃是反對張廷玉的一枚要緊棋子,若是能提拔上來,往後朝中多的是根張廷玉對著gān的人。
周涵心一狠,只將范琇的硃卷給挑出來,針對著張廷玉給的批語,提筆就要寫反駁的話,可是他看了張廷玉給的批語半天,冷汗涔涔而下。
一個房官要薦卷,是他的職責,可如今面對才高八斗的主考官寫出來的批語,周涵心裡沒底。
他咬了咬牙,硬著頭皮,其文筆與張廷玉相比自然是相形見絀,可為了完成差事,還是要寫。
周涵重新找了范琇此卷之中的亮點,然後jiāo給人,重新薦給張廷玉。
張廷玉那邊剛剛批過一輪,正在喝茶,忽然又見到這一份落卷被人給薦上來,一眯眼。
他看了看周涵寫回來的薦言,頓時笑了一聲。提筆刷刷就寫了下去,手法熟練極了,照舊提著卷便朝地上一扔:“落回去。”
彭會淇眼皮子已經狂跳了起來,只覺得張廷玉肯定已經知道了,他擦了擦冷汗。
一旁的李錄予只道張廷玉落人卷落上了癮,“張大人,您落了這麼多份卷,到時候錄不夠人,可怎麼辦?”
張廷玉不緊不慢:“不急,這不是還有大半薦卷沒上來嗎?”
這一回,范琇的落卷再次回了周涵手裡。
周涵手抖得厲害,旁邊一個房官上來看,只驚得倒吸一口涼氣:“這主考批語寫得可比這文章要jīng彩得多了,你怎的想不開,要跟張老先生‘抬轎’呢?”
抬轎這個詞,也是閱卷場上用的。
房官們看了試卷,覺得不錯,往上舉薦,就成了“薦卷”,考官覺得這卷子不行,給你扔下來,就像張廷玉那樣,那就叫“落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