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顧懷袖睡不著,她在夜裡,借著外面昏暗的燈火看著張廷玉的臉,他表面一個謙謙君子,內里就是個手段不少的政客。
可她看著他,只覺得越看越是喜歡。
擁著薄被,入秋之後已經開始發冷,這會兒有個人躺在自己的身邊,卻暖和地跟在火爐子旁邊一樣。
顧懷袖見他睡熟了,悄悄起身,掀了紗帳出去,只端了一面圓鏡去外頭坐著,裡屋的燈被她給chuī熄了,【怕攪擾了張廷玉睡覺。
青黛還沒想到她這時候出來,倒是嚇了一跳,又見顧懷袖手裡拿著一面圓鏡,更是覺得離奇。
然而顧懷袖沒說話,只坐了下來,看著鏡中自己那張臉,成熟而帶著嬌俏,眸底卻是經歷過大起大落之後的沉穩。想想十七年之前,她的眼神儘管也很沉,可沒有這樣滄桑之後的波瀾不驚。
只看當初的年沉魚就知道了,那時候,顧懷袖看著她青chūn靚麗,也只當她是晚輩,帶著一種難得的包容的心態去看。
其實不止是張廷玉老了,她也開始老,只是臉上還不大看得出來罷了。
手指撫過眼角,似乎也有隱約的細紋,這些都是蓋不住的。
顧懷袖見了,只微微地一笑。
天已經很晚,張府里寧靜的一片。
顧懷袖正想放下手裡這一面鑲金嵌銀的美人鏡,卻見外頭白露進來,說是有人遞了一封信給顧懷袖。
這麼晚,還有誰送信來?
顧懷袖剛剛接過來,一看見外面的字跡便愣了一下。
她讓白露出去,看見了封著牛皮紙的火漆上頭,竟然有一隻蟬的圖案。
心裡生了警惕,便格外小心。
信封外面寫著的乃是孫連翹的字,讓人轉顧懷袖親啟,可信封裡面拆開,卻是胤禛手書的密信。
這人瘋了不成?
顧懷袖簡直被胤禛的膽量給嚇住了。
張廷玉是奉旨回京先來辦事,可胤禛這個時候人還在熱河,接了十八阿哥去了的消息就已經直接馬不停蹄地趕去了,在這種風起雲湧的節骨眼上,竟然還能能給顧懷袖送密信?
然而一看信中所寫,顧懷袖就倒吸了一口涼氣。
太子爺在塞外之時,多有偷窺皇帝起居之舉,甚至在晚上悄悄劃破了皇帝休息的帳篷,往內窺伺皇帝之行為。
康熙曾言太子與索額圖之結黨,令他未卜今日被鴆明日遇害,如今皇帝與太子之間的權力爭奪與勢力jiāo鋒,更在今日巡幸塞外的過程之中達到頂峰。皇帝寵愛十八皇子,十八皇子竟然忽然病故,而太子不僅面無傷心之色,還依舊縱qíng酒樂,在皇帝最傷心的時候,竟然悄悄窺伺康熙之一舉一動!
試想半夜傷懷之時,竟然又見到自己的兒子隔著帳篷窺看自己,期冀著這個老頭子什麼時候去世,用心何其歹毒?
近乎就是當場,康熙便大怒不已,指著胤礽的鼻子斥罵大半夜,立刻將胤礽關了起來。
其後,從塞外拔營回熱河途中,便已經有廢太子之言,剛到熱河更是差點連別的皇子也都遭殃。
胤禛此刻在那邊因為太子的緣故,更不受皇帝的待見。
十三阿哥力保太子與自己的四哥,竟然遭致康熙盛怒之下的一頓鞭笞,臥病在chuáng。
昔日風光的十三阿哥胤祥,轉眼之間竟然與太子一個待遇,太子一黨只剩下了胤禛一個……
其實事到如今,該說是四爺黨了。
當日之事顧懷袖不得而知,信中也不會屢屢提及,只言太子被廢,皇帝傷心不已,正所謂是一鼓作氣器再而衰三而竭,打仗時候的士氣是這個道理,康熙的心思也是一個道理。
當年一手栽培起太子來,康熙對兒子們的心血幾乎都傾注在太子一個人的身上。
就像是農夫親手種起來一片莊稼,忽然有一天這些莊稼都得病了,康熙一時之間憤怒不已,看見趴在莊稼上頭的種種蟲子,以為是蟲病,實則那莊稼是爛到了根子裡。
旁人都知道莊稼是沒救了,可康熙不相信。
他親手栽培起來的太子,就是他這一片莊稼,必定還留存有最後的一絲希望。
正所謂是“伏久者,飛必高;開先者,謝獨早”,太子就是那個“開先者”,而胤禛則是“伏久者”。
今夜胤禛這一封信上只模糊地敘述了如今的事qíng,讓顧懷袖對大局有個了解,如今誰都回來不了,京城這邊的局勢四爺雖有謀士,可顧懷袖這邊也出不得差錯。他更怕的乃是張廷玉忽然倒戈……
張廷玉先行回京,若京中有什麼變故,誰先籠絡住了張廷玉誰就能占得先機。
更何況,張廷玉乃是皇帝近臣。
胤禛的最後一句話是:且捧老八上位議禇,密信大學士馬齊,此人胤禩一黨,定謀先機而動。
“好歹毒的心腸……”
顧懷袖好歹對這一段的事qíng知道一點,可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發展。
早先八阿哥其實就已經被張廷玉架空了在翰林院之中的勢力,失了根基,翰林院乃是整個大清文臣高官專出之地,從裡面出來的翰林起步都要當個四品官,比起下面芝麻小官上來的,可占據不少的優勢。
滿朝文武之中不少八爺的人,可新血補充不上來,八爺的勢力就像是水中飄萍,很有一段時間不穩定。
可張廷玉前一陣佯裝著又把翰林院的勢力都還給了八爺,於是八爺心中大定,行事堪稱是肆無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