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恙這時候也覺出什麼不對勁來,他不覺得自己兒子左撇子有什麼大不了,“你敢歧視我兒子不成?”
張廷玉一點一點將那一張沾了星點墨跡的紙團了揉在一旁,只隨口道:“沈取很聰明,我歧視你而已。”
阿德過來就看見這樣詭異的qíng勢,一時不敢開口,他給白露打了個眼色,白露硬著頭皮上去:“二爺,裡屋擺好飯了,您……”
張若靄聽見“擺飯”兩個字,立刻跳了起來,而後頓時意識到自己太過活潑了,又停下來。
其實不怪他,入了家學之後,他整個人都一下長大許多,可石方叔叔做的菜例外啊。
打小他就喜歡,這會兒聽見自然高興。
“爹,咱們吃飯去吧。取哥兒上次吃過石方叔叔做的糖,他還沒見識過石方叔叔的本事呢。”
“既然若靄公子挽留,我父子二人便厚顏留吃一頓了。”
沈恙打蛇隨棍上,已然是無恥至極。
阿德前頭帶路,張廷玉也起身,沒有趕學生走的道理,只請他們進了屋,不一會兒後頭丫鬟就端了菜上來。
張廷玉問給顧懷袖那邊上了沒有,阿德只道:“夫人那邊早吃上了,叫……叫石方師傅給客人做的第二桌。”
倒是也沒人介意,沈恙掀了袍子,大大咧咧坐下來,道一句“有口福了”,便不再說話。
端上來的菜色都很清淡,若不是因為今日待客,怕也不會上這些。
沈取吃過的山珍海味很多,卻沒想到這樣簡單的菜色也能這樣美味。
沈恙聽過顧三那廚子的本事,卻沒什麼吃驚。不過見著那一道鯽魚甜湯的時候,他卻頓住了。
顧三叫人做的……
鯽魚甜湯……
沈取眼神也微微閃了那麼一下,父親這習慣,少有人能注意到,他也從來不往外頭說,張家上菜竟然端了鯽魚甜湯,怪了。
這湯很怪,除了沈恙也沒人會動,他笑容有些不自然,只道:“多謝張老先生款待了。”
說著,給自己盛了一碗湯,用素白的小勺盛了一點喝。
舌尖一觸,卻是咸苦掉舌頭,卻不知除了鹽之外到底還放了什麼。
原本湯底味道是很好,只可惜被下的料給調沒了。
顧三又整他。
沈恙垂著眼,微一彎唇,似乎嗤笑了一聲,可心底又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作祟,竟然真的頗為雍容地慢慢將一碗湯都用了,一口一口。
咸。
咸極了。
沈恙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一頓飯忽然吃得他心裡奇怪,又是冷又是暖,又是苦又是甜。
原說過蹭了飯便走,沈取下頭也還有事,所以用過飯後茶沈恙就要帶著人走了,臨走時他道:“若取哥兒身子好,我便帶他上山來,想必以你此刻,無法殺我。有仇,過兩年算……你還是他先生。”
張廷玉冷臉坐在那兒,“罪大惡極,恕不挽留。”
沈恙拉著沈取就走了,一直到順著山道走到山腳下,站在橋頭,望著下頭奔流的河水,沈恙才走不動了。
“父親……你怎麼了?”
沈取拽了拽他袖子,去看他。
沈恙只輕笑了一聲,眼底有些cháo意,眨眼望著天。
這天高遠遼闊,山風拂過林間,沙沙有響,鳥兒啁啾,又添了幾分鮮活,腳底下是水聲潺潺,他身邊還站著取哥兒。
可沈恙忽然覺得,他從來都是一個人。
過了許久,他才勉qiáng平靜道:“庸人自擾,又自作多qíng,你爹我不死,誰死呢……”
第二一一章欽差
在龍眠山的日子其實很悠閒輕鬆,除夕正月兩個也沒什麼大事,有時候抱出去順著山道走走,看看外頭的風景,採茶的時節則是一家兄弟三個輪流去。
有時候顧懷袖會去,有時候會在祖宅里處理事qíng,畢竟山下桐城還有張家大宅,宅子裡那麼多張嘴,更有人要往山上來送東西。送什麼,什麼時候送,都要人拿主意的。
衣食吃用,件件都要cao持。
一大家子人,如今就顧懷袖能管事。
她看彭氏也規矩老實了,不再跟以前一樣作天作地,便將府里不大要緊的事qíng先給她處理著,以觀後效。至於喬氏,她眼睛一直不好,每日裡只來顧懷袖這裡聽個事,下面的管家婆子來奏事的時候,喬氏一直都在,偶爾也說兩句話。
喬氏出身不好,不曾學過怎麼管家,顧懷袖也沒辦法立刻將事qíngjiāo給了喬氏管,更何況她眼睛也不好。因而只能慢慢地教她熟悉,現在父母不在,兄弟年紀也都大了,等張廷玉這裡丁憂結束,顧懷袖肯定還要回京城的,所以必須先把這些事qíng給處理好了。
兄弟之間的感qíng要照顧,妯娌之間可能產生的矛盾要規避,而顧懷袖就是中間那個協調的人,協調人也不輕鬆啊。
這個時候,難免念及張廷瓚的好來,這樣一個兄長,哪裡還找得見更好的?
在當初的qíng勢下,沒人能做得比張廷瓚更好。
日子瑣碎地過去,有什麼大的節日,也不能大過,頂多一家子聚在一起吃個飯。
他們也不是一直住在祖宅,偶爾也下去住幾天。
只是張廷玉像是忽然喜歡上這種幽居山林的日子,自己摘茶炒茶,甚至出去釣魚,劃著名小船去湖上挖蓮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