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廷玉嘆了口氣,想到京城之中的事qíng,終究還是傷腦筋。
不過那裡才是真正的功名利祿場……
他看了一眼沈取,道:“今次你父親沒來嗎?”
“鍾恆叔叔跟著我來的,我爹似乎有別的事qíng要處理。”
沈取用了“似乎”兩個字,也就是說他也不知道沈恙到底gān什麼去了。
“羅玄聞”的信,這幾年都沒有斷過,張廷玉豈能不知道沈恙gān什麼去了?
只是他瞧著沈取,這“似乎”兩個字,著實令人玩味,到底沈取知不知道沈恙做的這些事qíng?
“你父親現在茶米布生意都jiāo到你的手上,他也不過只有鹽商那邊的事qíng,最近也不是什麼行鹽的月份,瞎忙活個什麼勁兒呢。”張廷玉狀似無意地說了一句。
沈取則用手指輕輕勾了一下鼻樑,低笑道:“指不定在為學生尋個美嬌娘……”
“……”
張廷玉陡然沉默。
仔細算算,沈取今年虛歲十五,似乎快到了這個年紀。
沈取說完,沒聽見張廷玉說話,只覺得奇怪:“先生怎麼了?”
“沒怎麼……只是想起你父親並無正妻,卻不是你是先娶妻,或是……”張廷玉又沒說了,只是看著沈取。
“都是父親瞎忙活,安得人世一風流,跟他一樣多苦?”
沈取自己並不大在意這件事,眉眼裡帶著通透的靈氣,又含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笑。
實則,沈取多出入煙柳巷,都是跟著沈恙,不過沈恙不大喜歡讓他碰女人,沈取自己也不喜歡,娶妻對他來說還太早,沈恙也就是瞎忙活個沒完,勸也勸不住的。他老說,把事qíng先安排好了,年紀一到就成親,多好?
不過一個現在還沒娶妻的人,似乎沒資格跟沈取說這些。
沈取這個兒子也想著,什麼時候給他爹娶上一個呢。
張廷玉定下的日子就是明天走,看著時間不早,他道:“到了京城就沒那麼方便了,不過你若是學問上有什麼疑惑,隨時寫信給我,我見了必定回復。只是京城江南來往不便,你父親可也給你請了別的先生,不恥下問總是好的。以你聰明才智,科舉一途堪稱天才,可有想過入仕?”
“入仕?”
沈取搖了搖頭,覺得張廷玉有些奇怪。
“勞形於案牘,如張老先生一樣多年汲汲營營,也不過屈居人臣之位,商累,官累、士農工商,何曾有過什麼分別?取曾以為張老先生見識遠超常人,不想還是落了下乘。”
“敢這樣出言批評自己先生的,你興許是頭一個,不怕我讓人把你打出去嗎?”張廷玉冷冷地笑了一聲。
沈取則面不改色:“先生不高興,將學生打出去,師生之道,無可厚非。”
“那些話是誰教你的?”
張廷玉端了茶盞,卻問了這麼一句。
沈取道:“先生同取言,知行合一。道理何用人教?都是人生父母養,何必分什麼三六九等高低貴賤,奴才臣工皇帝,沒意思……”
這時候張廷玉忽然很想看看自己身邊有沒有皇帝的眼線,“若是你換了一個人說,而今已經人頭落地。”
“所以取只對先生言及此語,旁人萬不敢說。”
其實不過是張廷玉提到入仕,沈取忽然這樣想了而已。
從小沈取的身體就不好,可是跟著沈恙在江南走動和延請大夫看病的時候,卻見過不少人。
他見慣了世間寒涼,眼界心思向來與尋常人不同,只是很多時候很多事qíng不必宣之於口。
“先生您高官厚祿未必高興,我爹富可敵國未必開懷。官也好,商也罷,莫不是人生得意須盡歡,先生與我父親卻是金樽空對月……可悲可嘆。”
說著,沈取竟然笑了一聲。
他眼底那種帶著禪意的通達,是張廷玉從來沒有見過的。人世加之其以苦難,他則以漫不經心的態度回以人世,活固然是活,可沈取其實比他們輕鬆很多……
忠愚賢,為官之道。
沈取說得不錯,除非他張廷玉謀朝篡位,否則汲汲營營一輩子,也不過是個“官”,官字兩張口,扣上蓋個帽,實則是君權皇權。
這一霎,張廷玉想得很遠,回過神來的時候沈取正在看自己。
他微微一笑:“所以你是準備跟著你爹從商了嗎?”
“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盛極必衰……”
沈取埋下頭,摸了摸自己腰上懸著的小算盤,卻道:“我爹的生意長遠不了,至於沈取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年,說話太老成了。
張廷玉過了許久才道:“你爹教出了個通達的好兒子……我真羨慕他……”
“……我怎覺得先生眼底這不像是什麼羨慕?”
沈取眼神好,瞧著張廷玉,忍不住戲謔了一句。
他就是這樣的xing子罷了。
張廷玉想了想,將腰間一塊huáng玉墜子解下,遞給沈恙:“你父親昔年對我有恩,若他他日遭難,你自帶玉佩叫人送我……你自己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