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個時候,一朝宰輔的格局才漸漸鋪開,他早年的那些門生,經過早幾年熬下來的資歷,也陸陸續續走入官場,有了各自的建樹。
結黨有時候只是無意之間的事qíng罷了,但凡是當過主考官的,誰沒幾個門生?
手段好的,就能將這些門生給籠絡住了,成為自己日後的助力。
當初張廷玉處理戴名世一案之前,有不少人搖擺,可如今這些人見著張廷玉起來,就會攀附過來,張廷玉不可能將這些人全部剷除,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至少不能讓這些人成為自己的阻力,所以他並沒有介意昔日的恩怨,該怎麼提拔人還是怎麼提拔人。
轉眼之間,李光地走之後留下來的攤子已經被張廷玉收拾得差不多了。
他開始擁有與自己能力相匹配的名聲和地位,手段也更加地圓滑,進出張府的人雖然多,不過都被顧懷袖擋在門外,避免了康熙那邊的猜忌。
當然了,為了讓康熙的疑慮更小,顧懷袖時不時要露一些短柄出去,讓張廷玉在朝上也面臨一些無關痛癢的彈劾,這樣平衡掉張老先生在朝中被支持的聲音,也讓康熙覺得這個內閣學士是還握在他手裡的。
給皇帝做事很難,難的是給一個人在暮年的皇帝做事。
好在,張廷玉已經邁過了難關。
他跟顧懷袖,都在等,等一個合適的時機,胤禛也在等,等那個最合適的時候。
三月,雍親王府里胤禛寵愛的年側福晉剩下的四格格不幸沒了,顧懷袖聽了也只能搖頭嘆一聲,著人送了東西過去,別的表示卻沒有。年沉魚註定這一生命途多舛,細細想想,這世間絕美紅顏,沒幾個有好下場。
“啪。”
落下一枚棋子,顧懷袖對了對棋譜,只看得頭暈眼花。
前一陣江寧那邊送來了消息,說張若靄已經到江寧了,慧姐兒也嫁了個江寧城裡的秀才,不算虧待了她。
張廷璐張廷瑑等著新一科的會試,張若靄也要開始考了……
各人有各人的去處,倒是她無聊得厲害。
這時候,沈取還沒走,人應該是在萬青會館,不過張廷玉手上事qíng忙,也沒時間指點他功課。
沈取來張府,多半都是跟顧懷袖說話,今日他也來了。
顧懷袖一瞥間外頭那湖藍的袍子,便道:“趕緊進來吧,正好我打完了這個棋譜,來陪我手談一局。”
聽見聲音,沈取進來,只看顧懷袖盤坐在棋桌邊,屋裡焚著香,透著幾分chūn深日暖味道。
“今年新茶剛上來,方才jiāo給青黛姑姑了,您有空也沏來喝,明前的瓜片還不錯。”
沈取說著,已經坐下了。
這母子不像母子,說是不認識,又覺得奇怪,反正青黛在旁邊看著,卻覺得這樣就好。
頂多是二爺那邊難受許多,不過夫人說,那都是二爺自找的。
張廷玉也從沒說過要跟沈取再敘什麼父子qíng,他當初能放下,如今後悔也是沒有用,知道自己錯,卻不一定會改,也沒有必要改。張廷玉這人不執拗,他只是從不懷疑自己的決定。
沈取是自己的兒子,恨不起來;可沈恙這個人也是有錯。
張廷玉不給自己找藉口,也懶得原諒沈恙。
他不是菩薩心腸罷了。
裡面母子下棋,外頭張廷玉的轎子剛剛回來,還沒轉過街口,就看見了一輛馬車上萬青會館的標記。
“落轎。”
張廷玉忽然喊了一聲。
阿德嚇了一跳,連忙叫人落轎壓轎,張廷玉今日是便服,出來就看見那一輛馬車,再抬頭一望,正有一間茶樓。
鍾恆就站在茶樓底下,對著張廷玉一拱手:“張大人果然必經此路,不枉小人久等了。”
這話說得。
張廷玉隨手一擺,已經在府門不遠的地方,便讓長隨們都回去了,回頭來自己走近了茶樓,一看鐘恆,便問:“你們沈爺最近生意不忙嗎?”
鍾恆也老了,不過也更加沉穩,處處透著一種世故圓滑的老狐狸的感覺。
他望一眼樓上,道:“自打沈爺把事qíng都給了取公子,就沒那麼忙了,天南地北轉悠,今年也不過是陪著公子來罷了。倒是小衛爺也在上頭,您裡面請吧。”
看樣子是要說事兒了。
張廷玉跟沈恙,不算是什麼死仇,卻也是絕對算不上朋友的,兩個人一旦見面,多半還是敵對。
如今往靠巷子邊的窗邊一坐,氣氛便凝滯了。
李衛是站著的,有兩位爺坐的地兒,他可不敢坐。
樓上沒別人,想必是已經清過場,gān淨得很,說什麼也沒人聽。
張廷玉沒說話,沈恙一時也沒說話。
端茶上來的侍女倒是樣貌姣好,換了平時沈恙肯定多看一眼,只可惜這會兒沒心qíng。
“取哥兒在你家,我跟你,談談事兒吧。”
原本是不想談的,可現在沈恙覺得不談,興許會出問題。
多少年闖dàng,自記事開始,沈恙就覺得這世道有點意思。
他做的是買賣,算的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