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官看著人被拖走,只搖頭道:“這人倒真是個嘴緊的,怎麼打都不開口。”
按說人人都捱不過酷刑加身,但世上總有骨頭特別硬的。刑官只是沒想到,他這輩子還能碰上一個,心裡不是不佩服的。
要不是沒把他的舌頭給剪了,他都以為這人是個啞巴了。
四爺道:“這人還不能死。”
刑官忙接口:“那是自然,回去獄頭會給他治傷,剛才潑那一桶鹽水也是不想叫他這麼簡單就沒了。口供還沒問出來呢。”
他翻了翻口供冊子,上面只有寥寥幾筆,從敬事房拿到的太監名錄中記著,這個太監不知是流民還是拐子拐來的,家鄉姓氏一概皆無。只記得小時候被人喚‘阿寶’,於是上面就登了個阿寶的名。
他六歲進的毓慶宮,一開始只是灑掃的小太監,為人聰敏機靈會奉承,得了銀子和賞錢都拿去填大太監的荷包了,這才慢慢兒混到了主子跟前侍候。
據其他人說,自從太子得了這個阿寶後,寵愛非常。曾經阿哥弘晰與此太監不睦,杖責數次,幾令致死。後得太子維護,連弘晰阿哥都不得不敬稱他為‘寶公公’云云。
刑官嘖嘖,嘀咕道:“這太監有什麼趣味兒?實在叫人想不透啊。”
四爺對口供上的東西視而不見,他只疑惑一點。阿寶再怎麼吃刑都拒不開口,他在的時候也願意回護一二,放他回牢房裡。
可阿寶既不開口,也不自盡,拼著受刑在想什麼?
他該知道,自從他進了這裡後,就沒有再出去的可能了。就是太子現在也是自身難保,不可能再救他出去。
難道……他在等什麼……?
牢里是一片哭號聲、呻吟聲、哽咽聲。沒有聲音的牢房裡,牢頭隔幾個時辰都會過來看一眼,免得人死在裡頭不知道。
阿寶叫人拖回來後扔在稻糙堆上,牢頭跟著過來給他灌了一碗藥就不管他了。
像這樣可以用來保暖的稻糙和藥,為的都是保住他的命,好叫他不那麼容易死。阿寶在一片黑暗中無聲的笑了笑,他現在連扯動嘴角都難如登天了。
他喘了幾聲,咳不出來,胸口憋得難受。
今天沒打完……大概是四爺吧……
只要是四爺監刑都會手下留qíng,若是那位佟三爺來,就會在打完後再笑著說‘再加二十鞭子給他開開心’,刑官的鞭子就又會揮起來了。
幾隻老鼠圍上來,開始啃他的手和腳趾,有幾個大膽的溜到了他的肚子上。
……不知道他還能熬多久,能不能……熬到喪鐘齊鳴的那天……
阿寶又笑了下,跟著就是一陣劇喘。他們為了叫他說話,給他留了舌頭和耳朵,他現在就指著這雙耳朵活著。
他記得周傳世,那個有著一顆仁心的鄉野大夫。他記得小時候也吃過鄉野大夫開的藥,沒收他家的錢,只摸了摸他的頭,小時候他的頭髮不好,軟軟huánghuáng的。
他找上周傳世,告訴他這樣下去必死無疑。哪怕他治好了皇上也一樣。
周傳世是個好大夫,他偷偷躲在宮裡侍候皇上,不是明面上的太醫,卻要擔著比太醫更重的責任。
阿寶只是告訴周傳世,他活不了的,不如趁著還有命在,給家裡留點東西,他願意找人幫他送回家鄉。
周傳世不信他,問他為什麼幫他?
阿寶笑道:“奴才小時候的事都記不清了,就記得有回險些病死了,是路過我家的一個大夫救了我,還沒收我家的錢。”
周傳世沉默不語。
阿寶輕聲道:“奴才在宮裡活了一輩子,周大夫,奴才說的都是真的。皇上不會放了你,你趁現在還能走動,就是不把銀子信件托給奴才,托給旁的人也行。別叫你家裡人連你的死信兒都得不到,在家裡空等。”
周傳世身邊總有人跟著,好不容易找到那次的機會後,他再沒有碰到周傳世落單。但他發現周傳世跟之前不一樣了,他給家鄉父老求了一些田地,求皇上把他得的賞賜送回家鄉,重修周家祖墳。
但他卻沒有再求回鄉,而是盡心給皇上治病。
有一次,是周傳世找上了他,托給他一句話:“若公公有機會去錢塘,找一個周陳氏,告訴她我在外頭另娶了,不會回來了,叫她改嫁去吧。”
阿寶應了,周傳世沉默半晌,低聲問他:“公公可否告知來歷?”
阿寶笑道:“奴才是在後宮侍候的。”
周傳世恍然大悟,悵然道:“若是……若是你的主子得償心愿,望公公別忘了答應周某的事。”
阿寶緩緩點頭:“奴才起誓,若奴才欺瞞周大夫分毫,必叫奴才死無葬身之地,死後魂魄俱消,不入輪迴。”
之後,阿寶一直盯著皇上那邊的事,隱約聽說皇上近幾日身體漸好,龍jīng日盛,幸了好幾個小答應,還曾夜御數女而龍jīng不泄。
阿寶想到這裡,就忍不住從心底快活起來。
他沒告訴太子,他也不敢告訴太子他在背地裡玩的手段。要是太子知道了,會把他千刀萬剮。
太子盼著能親手打敗皇上,他不屑用這種手段得來的勝利。
可阿寶不在乎,他本來就是個小人。無根的小人。就算日後太子知道了,他也已經到了九泉之下。他只盼著,太子能登上大寶,從那狹小的毓慶宮裡搬到乾清宮,成為天下之主。
內務府後面,四爺正在泡腳。時鐘滴答作響,已經是凌晨四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