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煙垂頭跪在榻下給她穿鞋,低聲說:“主子睡了有一會兒了。萬歲爺過來看了您,見您睡了就讓不要打擾您。”
也是萬歲發了話,她才把主子的頭髮解開了。
萬歲道讓主子好好休息。
李薇想想她剛才確實是睡得太沉了,連四爺來過了都不知道。
她這會兒睡起來倒是有jīng神了,玉煙問她還要不要睡,她搖搖頭,問她:“養心殿那邊……”她有些不習慣,因為她已經很久沒有跟四爺在晚上分開了。想起以前在府里時,四爺倒是常常歇到書房。
進宮後這還是頭一次。
她道:“你讓趙全保去養心殿問下,看萬歲歇了沒。”
應該是沒有,四爺晚上有時會批下摺子,沒人提醒他能批到十點還不睡覺。
如果她在的話還能管著他點兒。
玉煙在她面前躊躇了下才出去,她還是沒放在心上,在心裡盤算著一會兒去了養心殿叫什麼夜宵。
可她卻看到玉煙在外面窗外轉了一圈又進來了,然後她對她說:“趙全保說養心殿那邊熄燈了,萬歲大概已經歇了吧。”
玉煙當著她的面說謊。
李薇明明看到她出了門,在廊下走了一趟就進來了。其間並沒跟任何人說話,當然更沒叫趙全保過來。
如果是以前用紗窗時她還看不到,可進宮後她就跟四爺說為了採光好,給養心殿、永壽宮和尚書房都換上了玻璃窗。用的是養心殿造辦處玻璃廠造的大塊玻璃,西方工藝,傳教士傳授的,相當好。
所以她看得很清楚。
玉煙為什麼說謊呢?
就像一個個點在一個啟發下連成了線,電光火石間她就想到了。
……四爺,萬歲,他找別人了吧?
“是誰?”李薇聽到她的聲音在屋裡迴響起,都不像她的聲音了。她在此時居然還有閒心想:這句話說得好輕,像金玉相擊的清脆聲。她都不知道她的聲音還能這麼好聽。
玉煙抖著跪了下來,她從上面只能看到她的頭頂。
她們主僕二人就這麼沉默著。
玉煙最後扛不住壓力說了,她還掉淚了,嗚咽道:“主子,您要保重自己……那些人不過只是個玩意兒罷了……”她偷偷看她的神色,好像那個名字像老鼠偷溜一樣非常迅速小心的跑出來:“咸福宮的……年庶妃……”
李薇剛才根本沒有要嚇玉煙的意思,只是屋裡實在太靜,她又沒話說,看起來就好像是她在嚇她。
其實她剛才想到時就覺得特別平靜,等聽到是年氏後更是坦然。
她笑了下,前傾身拍拍玉煙:“好了,快起來吧。”
她挺不當一回事的說。
玉煙起身後,她為了安慰她還特意沖她輕鬆的笑了下,雖然嘴角沒勾起來,不過她真的不覺得這有什麼。玉煙剛才還哭了,她卻一滴淚都滾不出來。
她剛才想做什麼來著?
李薇靠在迎枕上說:“我這會兒有些餓了,讓他們送些夜宵來,清粥小炒就行,不用太麻煩。”
玉煙剛才整個人都是僵的,動都不敢動,聽了這句話連忙答應著:“好,好,奴婢這就去。主子要不要先用些點心掂掂?”
李薇搖頭,順手摸來一本戲本子,翻開看:“不用,等等吃飯吧。”
玉煙看主子好像真的沒什麼事,心裡多少放心了些。她匆匆出來叫來人去喊小廚房的人,小廚房裡是日夜燒著灶的,就是為了備著主子什麼時候叫膳都能趕緊送上來。粥煨在爐子上,立刻就能端上。還有龍眼包子、花卷、羊奶餑餑等物都是現成的,小炒也快得很。
不出一刻就擺滿了桌子。
李薇放下看了一半的戲本子用膳,雖說是看過不止一次了,可每次看都很好玩。就是四爺說好,後來又叫南府排成戲的《dòng蕭歌》。
南府寫戲的人聽說還有翰林院的學子們捉刀,詞藻華麗不說,因為是四爺指名讓他們排的,所以每一折,每一幕大概都琢磨過了。
其中改編後加的幾折里有幾段很有趣。
窮秀才去趕考後,大小姐家的人來勸她回家。她的姨媽就說你太傻了,那窮秀才找你固然因為你人品好,長得好,其實也有你是大家小姐的緣故,因為你家裡有錢。他只用一間破房子,幾畝薄田,除此之外連二兩銀子都拿不出來。
你家裡人心疼你,肯定捨不得你吃苦。他就是打著花你的嫁妝的主意。
大小姐說我相信段郎不是這樣的人。如果他是,那我就把我這一雙眼睛挖了,只當是我看錯人。
她的親娘再來勸她,說的是那窮秀才要真是一下子考中了,出去做官,他就會娶更有錢有勢的官家小姐了。咱們家不過是個土財主,你爹捐了個員外郎只能幫咱們逃逃稅,是不能給他官場上的助力的。
到時他看你不再有用,你們兩個又無媒妁之言,他一定會扔下你另娶的。
大小姐說如果真有那一天,我絕不會回家讓家人蒙羞,我寧可一頭碰死,也不會受rǔ。
……
其實大小姐也不傻。她對家人說的話都是真心,李薇能看到她破斧沉舟的決心。其實她也沒有太大的把握那窮秀才就真的會對她不離不棄,所以她在說這番話時,心裡一定也像刀絞般的難受吧?
打落牙齒和血吞。
有時事qíng就是這樣。你只能做到你能做到的極限,卻影響不了旁人一分一毫。所以最後落一句‘我問心無愧’。
李薇就問心無愧。
她穿過來後每一天都過得努力又認真。她感恩,對這多得的一世生命,對李家,乃至對四爺,她都能說‘我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我到今天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