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雙手雙腳都被固定在了病床上,連翻身都不可能。
心跳突然開始加快,然後又一點點平靜下來。
他還活著……
那麼亞當呢?
一種淡淡的恐懼悄無聲息地從頭腦深處游移出來,章荀卻說不清自己到底在怕什麼。是怕亞當死了,還是怕他沒死?
懸而未決的惶恐中,他卻只能等待著,眼睛看著窗外黑暗的天光一點點亮起,聽著門外寂靜的走廊漸漸響起喧譁聲。
一個護工發現他醒了,立刻叫來醫生。那名大夫對待他的態度很冷淡,全程沒有對他說一句話。章荀問他自己昏迷了多久,對方也沒有回答,檢查完就離開了。
那名護士對章荀的態度中也隱約帶著些厭惡似的。當章荀請求解開束縛讓他用一下衛生間時,他只冷冷地回了一句」憋著」。
在病房打開的間隙里,章荀注意到門外守著兩名軍人,而且似乎不是章朔的部下。他試圖引起那兩人的注意,好詢問一下亞當的狀況,但不論他怎麼呼喚,那兩人就像聽不見他一樣,不予回應。
章荀在病床上躺了兩天。兩天中負責照顧他的兩名護工只讓他每天上三次廁所,強行脫去他的病號服給他擦拭清理身體。被當成人偶一般擺布的章荀因為身體還未恢復掙脫不過,只覺得羞辱非常,但除了忍耐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他仍然在找機會詢問他們亞當的消息,一直到第三天一名護工才用厭惡的眼神盯著他說了句,「你不是想殺了他麼?現在裝什麼關心?」
章荀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那護工瞪著他,用壓抑的憤怒腔調說道,「我大哥是亞當的解藥治好的,醫院裡幾乎每個人都有家屬得過蜂蜜瘟疫,沒有亞當,他們現在全都不可能活著。你身為他的機械師,卻故意殘害他……你這個沒人性的混蛋!」
說完便摔門出去了。
這種被厭惡被憎恨的情況在章荀的預料之內,但真正面對的時候,還是會感覺到被鈍刀切割的綿綿細疼。不僅僅是因為被誤解,更多的,是被再一次提醒,是自己親自作出這樣的決定的。
亞當從未想要傷害他,就算自己已經成了他完成最終目標的障礙,亞當也沒有對他下死手。這對於一個人工智慧來說,是非常不理智且無法解釋的行為。但是自己,身為人類的自己,卻最先放棄了他。
從護工的反應來看,他多半是成功了。
他殺死了亞當。
那個像不倒翁一樣抓著他的手練習走路的亞當,那個不明白人類種種行為一臉困惑的亞當,那個在半夜兩點把裝著數據的吊墜送給他的亞當,那個溫柔地望著他要他相信的亞當……再也沒有了。
章荀躺回枕頭上,忽然覺得一切都變得無比空洞。未來發生什麼都不再重要,死亡也突然變得沒那麼恐怖。
至少亞當走得應該沒有什麼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