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门!
黑色的尖刺从四面八方刺向少女。
察觉到危险的林宪明敏捷地向后一跳,躲开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他抬起头来,第一眼就看到了用手掩住嘴咳嗽的芥川龙之介:是你!
是你啊, 当初叛逃的无用的弱者。芥川龙之介看清楚了他的脸,也认出了他, 在下奉命带回背叛者。既然看到了你,在下也不介意一同带回去。
林宪明咬着牙笑了:既然这个混蛋现在好不容易落到我的手上, 怎么可能让你们再把他带走?
首领只要求在下将背叛者活着带回去。既然你要阻挡在下, 那么死了也是理所当然。
两个人在门口对峙着, 眼看下一秒就要爆发流血冲突。
咳、咳咳林酱, 在没有办法防御芥川君的罗生门之时,可是真的会死哦?
林宪明听到身后响起的虚弱声音, 暴躁道:我当然知道这回事!你自己都快要死了怎么还有空担心别人啊?
鹤原日见仰面躺在沙发上,半死不活地睁开了眼睛:林酱。这可是我与森先生之间的赌约, 输了当然就要任其处置。在林酱连我都不能打败之时,还是不要和港口黑手党对抗的好。
林宪明握住匕首的手紧了又紧, 最终冷笑一声让开了路。
与他对峙的人显然没能想象到他竟然会这么好说话。但对方也只是诧异了一瞬间, 就气势汹汹地擦过他的身边,径直冲沙发上肉眼可见地虚弱的鹤原日见走去。
没给鹤原日见开口说话的机会,芥川龙之介动作狠戾地一拳捣在他柔软的腹部。
鹤原日见闷哼一声,眼前发黑, 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我可不记得那个鹤原先生会是一个打不还手的弱者。芥川龙之介冷声道。
被公报私仇的鹤原日见依旧像条咸鱼一样躺在沙发上,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他哼哼几声:啊,因为意识体遭受了重创的缘故所以现在连动根手指都费劲。
芥川龙之介再次给了他一拳。
这次鹤原日见的反应更加激烈。他张开嘴,咳了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将原本穿在身上的白色衬衣都染红了一大片。
你再给我一拳,就只能去黄泉比良坂接我了。被攻击的人气若游丝。
对方是真的虚弱到无法动弹,而首领的命令又是把人活着带回去。不能真的把人打死的芥川龙之介盯着他气闷。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芥川龙之介直接抬手敲在对方颈侧。确认对方晕过去之后,才阴沉着一张脸叫来了守在门外的黑蜥蜴把人搬走。
林宪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人离去的背影,这个时候却听见那个不吠的狂犬头也不回道:即便是身为普通人,你也太过弱小了。这样的你,是永远杀不了那个男人的。
凶神恶煞的黑社会们大摇大摆地离去了。
林宪明握紧匕首狠狠扎在一旁的墙上,咬牙切齿低声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回事。
鹤原日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以一种死人安息的姿势躺在床上,轻薄的白色蚕丝被把他从头盖到了脚。这么一联想,更像是躺在停尸间里了。
脖子侧面和腹部依然还残余着一抽一抽的痛感。他艰难地抬起手臂掀开被子,摸了摸已经被敲出淤青的颈侧。
微凉且清新的空气从外面涌进来,他克制地呼吸了几口,便撑着床坐起来倚靠在床头。
芥川龙之介给他的那两拳丝毫没有收力,呼吸的幅度一旦过大就会牵扯到腹部的伤处。为了不折磨自己的痛觉神经起见,他放缓了所有的动作。
他所在的这个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根本无从分辨当下是白天还是黑夜。房间内部的摆设也无法看见。
能够有权决定把他关到哪里的人只有森鸥外。
回想起幻境中他是怎么对待森鸥外的,再结合自己当前的处境,鹤原日见咳嗽着笑起来:咳咳、哈,睚眦必报的中年人。
意识体遭受重创后他暂时无法使用自己的异能力,意识体和身体受到的两重创伤使他的身体内部破败不堪。一咳嗽起来,他就压不住喉头的甜意,咳出小口小口的血来。
真凄惨啊,现在这个下场。
只要森鸥外再狠心一点,让芥川龙之介回来后再给他一拳。他就真的可以去黄泉比良坂游览了。
黑暗里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有人坐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
鹤原日见惊觉房间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日见君,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刚才传出声音的方向接着传来了森鸥外的话,三天前的时候,在被确定背叛的那一天。你是因为已经对我这个首领彻底失望,所以才没有接我的电话吗?
鹤原日见闻言,刚刚张开嘴就激烈地咳嗽起来,咳出几点血星之后他才勉强平静了自己的话语:难道不是您对我彻底失望,才连质问都没有吗?
对方沉默了几秒:算了,这也不是重点。日见君,我希望你要好好地待在这个房间里,不要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
多余的动作?难道您不是已经把重伤之鸟紧紧关入笼中了吗?鹤原日见发出一声嘲笑的气音,这样无用且废物的我又能做出什么多余的动作呢?
这样无用且废物的我。
活该失去一切的我,生来就是罪孽的我。
连您这根浮木,也是卑劣地想要独占的我。
自从见到鹤原日见开始,他就在不断地重复相似意思的话语。即便是他年纪渐长,也渐渐变得更加肆意妄为、更加张扬疯狂。但从始至终从没变过的,是他从心底里对自己的否定,对周围一切的否定。
森医生。我曾经看到过一篇科普,那上面说宇宙的边界在一日一日地缩减着,或许很久之后,整个宇宙都会不复存在。您说啊,人类终究会消亡、星球终究会消亡、宇宙终究会消亡。在现在所有的「存在」都不再[存在]之后,「存在」又有什么[存在]过的意义呢?
这个当年由他赠予了名字的少年,始终都在质疑着「存在」的意义,也始终都在追寻着「存在」的意义。
如果要知道一个事物的「存在」有什么意义,那就把它毁掉再来思考吧。只有「存在」的形式结束了,得出的结论才会更加完善。
被异能特务科所警惕的灾难级武器,自始至终从未将自己算进人类当中,甚至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在他的眼中他是「虚无」,是不该与「存在」相提并论的东西。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他感到痛苦,因为他没有自己真切「存在」着的实感。
他当年面对这个奇异物种时是怎么想的呢?有那么一瞬间是想赋予他活着的意义吗?
坐在床上,从相遇以来第二次虚弱到无法行走的青年在冷笑。像是嘲笑自身当初将信任交托给他的天真,也像是在嘲笑自身对于生命存在这个概念的小小憧憬。
他记起来了。那个时候已经算不上年轻气盛,但依旧充满了锐意的自己,在见到港黑的武器的第一眼就在想要把他拉到人类之中。
让他的双脚沾上土地,让他的双手触碰世俗。给他挂上牵绊,背上重负,让他实实在在地扎根在这个世界上。
让他永远无法与世界脱离,让他永远无法真正解放。
以此杜绝他的所有危害,利用他的才能创造出更大的价值。
他曾经有一丝的心生怜悯,想让少年作为一个人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