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遠林輕笑著嘆了口氣,道:「我也不是要勸你放棄,清蕪,先坐下,不要急。」
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習武之人音色暗啞,可這兩個字他說出來,卻又帶著幾分旖旎,顧清蕪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垂下眼又坐回他面前。
蕭遠林給她面前的茶盞續上水,才道:「其實今日,我是想跟你說說齊繡,還有我哥哥的事情。」
蕭遠林臉上的從容平靜漸漸不見,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裡,沉重的郁色如同窗外的黑夜一般。
「平野春草綠,晚鶯啼遠林。將近三十年前,我父親還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武將,和祖父一起駐守在邊關玉良山,看著山林景色,覺得自己仕途不得意,於是給我和哥哥從這首詩里取了名字,平野,遠林。我哥哥蕭平野,恐怕現在已經沒有人記得了……其實說起來,他戰死,是承平十七年,也不過是七年前的事情。
承平十年,祖父因為軍功獲封國公爵位,我們全家第一次到了京城,我還記得國公府是太上皇著人督辦,改了前朝一位王爺的府邸,那段日子,家裡日日酒宴不斷,朝中久不封爵,來賀喜的人太多,有時候祖父都叫不上人家的名字。
這其中就有齊家,他家世代都是文官清流,祖父納罕為何他家也上門道賀,不想齊大人把自己身後的一名少年推出來,道,我家這小子打小就喜歡習武,提到繡……哦,提到讀書寫字就頭疼,因此厚著臉皮帶他來拜會國公爺,還望國公爺不嫌棄,帶他去邊關歷練歷練,省的一天到晚盡做什麼將軍夢。
我那時候才十二歲,看見齊家這個少年不禁道,齊伯伯別是搞錯了吧,這明明是位姑娘,怎麼說是公子呢?齊伯伯這樣的文官都喜歡留鬍子,聽了我的話,他急得鬍子都快揪下來了,說——怎麼是姑娘?我家哥兒不過是清秀了些。
這位所謂的公子就是齊繡,朝中唯一一位女將軍。那會兒齊家因為她練武的事情,不知道吵鬧了多少次,她的祖母,母親都堅決反對,甚至把她關在家裡不許她出門,聽繡姐說,有一次甚至三天都沒有給她飯吃。不過繡姐始終堅持,不改初心,幸而齊伯伯十分溺愛自己的女兒,不但不反對,後來更是幾次三番上門央求我祖父,終於把她塞進了蕭家軍里,後來繡姐跟著我們一家回了玉良山,在軍里做了一個小兵。
那時候她和我哥哥一樣大,都是十七歲。
我也不知道是她跟著哥哥和我,還是我跟隨著他倆,我們三個騎馬走過雪山,一起看過沙漠的落日,玉良山的朝霧,還有這鳴雪樓檐上的月亮,陵水畫舫姑娘的歌聲。繡姐也從一個小兵,做到了武官,校尉……
她跟著蕭家軍,在邊關殺敵,天地浩渺間,我常常能看見她和哥哥騎著兩匹駿馬,一起巡邊歸來,兩個人在落日裡並鬃而行,我以為我能看見他們一直這樣下去,繡姐會實現她的夢想,也會成為我的嫂嫂。
可惜的是,七年後,北狄進犯,一場大戰過後,我們怎麼也找不到哥哥了,他的身手在我們當中最好,為人也穩重,照理說是不該出事的。
天不遂人願,在屍山血海里我找到了他,面容幾乎不可辨認,我把他背回軍營。繡姐在哥哥的衣襟里翻到了一封血書,他臨死前扯下身上的布,在上面用鮮血寫下遺言,他說人生如夢,而最好的美夢就是自己的理想,他讓繡姐不要放棄,還讓她惜取眼前人,要過完完整整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