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掛著笑,仿佛憶起了舊日時光。
「皇上常來這裡嗎?」
「盧太傅去世後,就不怎麼來了。」老內侍道,「那句話怎麼說的,為免睹物思人。後殿讀書的地方,窗子後面有一汪池塘,太傅教皇上念那句留得枯荷聽雨聲,皇上只有逢上雨天,才會來坐一會兒。」
老內侍掃著地,慢慢走遠了。
顧清蕪放下手裡的畫,緩步走到了後殿。
殿中還擺著幾條長案幾,上首處是太傅的教案。她走到最前面一張桌前,烏油油的黑檀木桌面上,可以看見一處磨得鋥亮地方,非長年累月在此讀書寫字,是不可能留下這樣的痕跡的,左前方還有著蠟油的痕跡,仿佛已經浸透進了桌案里,無法再被抹去。
她繞到窗邊,果見一汪不大的池塘,殘敗的荷葉上積著厚厚的雪,風吹過時搖曳著,雪塊便簌簌落進池塘中去。
常聽聞家中父兄誇讚少年帝王的勤勉聰慧,但是萬事並非毫無來由,他的聰慧是不知在這小小的書齋里消磨了多少少年時光才得來的。
趙熙同顧澈一般大,都是十七歲。
顧澈讀書也十分辛苦,她和李氏那時常常在燈下嘆息,不知道今日夫子布置的課業多不多,澈哥兒今夜又得幾更天才能睡下。說完了,總少不了讓嬤嬤送一碗杏仁酥過去。
雖然那時候不認識趙熙,可是想來,他也是一般坐在燈下,對著書本苦讀罷。
她又想起自己,府里請來了教養嬤嬤,教她做針線女紅,明月閣里,陽光和暖,嬤嬤和曉月她們坐在一處,絮絮的說著府里的瑣事,二姑娘的丫頭昨兒個去廚房討蛋羹沒討到,發了好大的脾氣,三姑娘新做了一條裙子,喜歡的不得了,五姑娘便鬧著要三夫人也給她做一條……
而她,常常聽著聽著,手裡的針就停下了,她會長久地盯著屋子裡變幻的光影,想著這麼美的光,是不是也能被畫在紙上,長長久久地被保留下去,她那時就有些優柔,連一束光,都無法割捨。
顧澈再大一些的時候,便開始幫著她淘弄筆墨齋里的好東西,畫紙畫筆或是一些少見的仿作。
日子那樣悠閒自在,她避開母親和嬤嬤偷偷學畫,調解二妹妹和三妹妹的爭端,給父親和顧澈做一雙新鞋子。
再然後,定下親事,等著搬去另一座差不多的府邸,如李氏一般開始她下半段的人生。
許多事情的發生,都仿佛註定。顧清芷撕開了一張皮,讓她看清楚她一生依託的,是多麼脆弱。
而她的祖母,母親還有父親,他們找來浮木,告訴她該抓住,如果她不和其他人一樣,相夫教子,生兒育女,那她就會溺死在那無底的深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