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欽帶著紅豆另開車出來,路上看紅豆忐忑,便寬慰她道:“自昨晚到今日,聖約翰的幾位老先生均無異常,劉老先生在政治系課研室著書, 嚴夫子雖在家中休息, 卻整日在書房揮墨。而且剛才你也聽見了,王彼得他們前門及後門盯了一整天, 未有聖約翰的師生前去戲院聽戲, 所以就算白鳳飛現身,兇手也許臨時改變了主意, 不願以身涉險。”
秋雨淅瀝瀝下個不停, 潮寒的氣息絲絲縷縷自窗外鑽入車內,紅豆覺得冷, 賀雲欽在開車, 不便倚著他, 只得將大衣穿上, 想開口, 然而滿肚子話到了嘴邊,化作一聲悵然的嘆息。
賀雲欽鏡子裡望了望她,她應該是有了確定的人選,才會這般難過。可見“過愚”固然不好, “慧極”又何曾是好事。
兩人各懷心事,未再說話,到了刻羽戲院,除了聞風出動的戲迷,尚有不少聽到風聲趕來的本埠名流,細雨如絲,門前水門汀早積了一團團水窪,說來並不是出門的好日子,可眾人熱情絲毫未受波及,車馬陸續而來,人群接踵摩肩,戲院門口堵了個水泄不通,
賀雲欽特將車停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兩人剛下來,便有人那邊喚道:“雲欽。”看過去,原來是王彼得在洋車裡喚他們,顧筠和虞崇毅坐在后座。
紅豆一看見哥哥就道:“哥哥怎麼沒回家。”
虞崇毅苦笑道:“本要回家,因王探長忙不過來,新招的助手又尚不得用,只好臨時請我來幫忙。”
哥哥一向是老好人,何況又因玉淇表姐的事對王彼得心存感激,從前當警察積累下來的那些經驗,這幾日幾乎全都用來幫著王彼得收集線索了。
顧筠麼,即便在車內也不忘認真整理王彼得所要的資料,儼然一副頭號助手的架勢,然而她昨晚聽賀雲欽分析了一通案情,今日又在王彼得指導下整理線索,多多少少猜到了兇手是誰,情緒因而顯得有些低落。
賀雲欽隔著車窗再三向王彼得確認道:“聖約翰那邊沒有問題麼。”
王彼得下了車道:“盯著的人都說無異動,戲院這邊也不見可疑之人。今日我去聖約翰翻校志,查到了兩樁事。第一便是我找到了當年跟鄧歸莊同住一間校舍的數學系同學,此人跟鄧歸莊系好友,因十年前鄧歸莊不告而別,兩人幾乎斷了聯絡,據此人說,鄧歸莊念書時的確談過戀愛,但因尚未婚配,鄧歸莊極維護那女孩子的名聲,故他只知那女孩子似在一家女子中學念書,並不知其名姓,也就是那女孩來找鄧歸莊時,此人隔老遠曾見過那女孩一面,我聽了便拿這照片上鄧歸莊身邊那女孩給他看,那人只有點模糊印像,早記不清了。
“他說鄧歸莊念到第四年時,因為研究稀奇古怪的玄門法術,結識了當時在春鶯里唱戲的一個絕色花旦,鄧歸莊以前本就在春鶯里念過一段時間書,一來二去的,就常往春鶯里跑,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鄧歸莊跟那姑娘生了隙,此後那同學再未見過那姑娘來過,不久鄧歸莊突然得了場大病,險些死在紅十字醫院,病好後便去了北平,一去經年,到今年才回上海。至於第二件事麼——”
王彼得看看顧筠,又看看紅豆,看她二人神色凝重,蹙了蹙眉,嘆道:“我查了聖約翰幾位先生的家庭狀況,這幾位老先生中,唯有嚴夫子是十一年前半路調入聖約翰,此前他一直在上海大學任教,因他本人三緘其口,素來又極嚴肅,少有人知道他過去的事,我上午去上海大學打聽才知道,嚴夫子原有個女兒,可惜十一年前因談戀愛自縊了,其妻此後一直纏綿病榻,於三年前亡故。因從校志上弄清楚了嚴夫子原來在貢橋的確切住址,我又到他原來所住之處找鄰居打聽,嚴夫子當年中年得女,因極愛惜此女,兩口子雖滿腹墨水,竟也信了一回周易之說,女兒剛落地便帶著孩子去算卦,算卦之人說嚴夫子命里本無嗣,這孩子唯有隨妻姓丁方可免災。”
紅豆臉上血色瞬間褪了個一乾二淨,顧筠搖頭道:“不,這幾日嚴夫子極正常,仍跟從前那般刻板嚴肅,該罵學生時罵學生,該肅紀律時肅紀律,半點都不含糊。我們大家交上去的國文功課每一份都經他仔細批閱,但凡有錯漏不通之處,他老人家統統不厭其煩逐一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