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舉動未免有些孩子氣,紅豆胸口一酸:“何止是一輩子,我感覺過了千年萬年,你知不知道這兩天我有多擔心……”
賀雲欽拉過她的手放在唇邊,歉然道:“戰事突然提前,我們準備不足,在北區的時候我無時無刻不在牽掛家裡,更無時不刻不在想你,只恨走前沒做安排,倘若我不能回來,父母年事已高,你還這麼年輕——”
他定定望著她,胸口又酸又疼,突然有些說不下去了。
頭回見賀雲欽失態,紅豆險些落淚,可見這幾日對他而言,同樣如身處煉獄般難熬。正是敗國喪家之際,各地兵連禍結,北平天津相繼被攻克,若是上海也淪陷,近半江河都會失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真到了那一天,任誰都不能獨善其身。
八千根金條牽動幾方人馬,一寸山河一寸血,換作她也會這麼做,可就算有再強的信念做支撐,真到了面對生死的那一刻,無論對他還是她,都是殘忍至極的考驗。
若是他不能回來……她失神一瞬,不不不,壓著胸口悽惶的念頭,怒道:“你敢不回來。”
賀雲欽澀啞地一笑,到底將她摟回懷中:“我不敢,我們才做了不到三個月的夫妻,我還沒看到你變成老太太,更沒等到我們的孩子長大,怎捨得就這麼死了?就算爬也要爬回來的。”
她含淚埋頭在他頸間,一動也不動,兩個人都沉默著,相識不到半年,成親不足三月,因為兩人性情都太驕傲,雖然彼此吸引卻難免摩擦,然而真到了最艱難的處境,這份感情卻越打磨越璀璨。
好在最痛苦最黑暗的那一刻他們已經挺過來了,到了這一瞬間,兩個人靈魂無比契合,彼此緊緊依偎,即便無言也心意相通。
不知過了多久,賀雲欽感覺到頸間有溫熱的東西淌下,知道那是她的眼淚,心中更是憾動,明知這眼淚緣自感慨,仍不忍至極,抬手給她拭淚,一本正經逗她道:“這個孩子來得的時機太特殊,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賀炮火’。”
紅豆果然破涕為笑:“呸,你才叫‘炮火’,好歹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你這做父親的能不能用點心想名字。”
賀雲欽捧著她的臉頰,笑了笑道:“那就叫‘相思’,或者叫‘大月亮’。
紅豆哭笑不得:“‘相思’也就算了,‘大月亮’是怎麼回事。”
賀雲欽臉上現出茫然的神色,過了一會才笑道:“炸彈爆炸的時候,我昏迷過一段時間,我記得當時我就是被月亮照醒的,我總覺得你在看著我,想著你還在等我回家,馬上就有了力氣。如果不是你告訴了王彼得和大哥我們可能去別區找金條,他們不會那麼順利找到我們,等後面向其晟的人馬找到培英小學,我們可能還未做好準備。”
紅豆聽到前句話時一度酸澀得再次落淚,聽到後面訝然道:“彭裁縫兩口子是敵寇人員,向先生到底是哪派人。”
賀雲欽正要說話,門外忽然傳來叩門聲,賀太太不知在跟誰說話:“你二弟已經沒事了。既然明景有事,你又何必趕著過來。”
說罷賀竹筠揚聲道:“哥,大姐來了。”
紅豆跟賀雲欽對視一眼,是大姐賀蘭芝。
紅豆忙起身,過去開門:“大姐來了。“賀蘭芝肩上披件油黑色的獺絨披肩,踩著高跟鞋噠噠噠進來,臉上有些急切之色,進來時仍扭頭跟賀太太說話:“一聽到二弟誤中流彈要做手術,我和明景馬上準備了車子要到醫院來,誰知還沒出門,政府就喊明景過去,說是出了什麼大事,要他們這些要員速趕去商議。”
說完先沖紅豆笑道:“二弟受了傷,弟妹可擔心壞了吧。“不等紅豆接話,又徑直走到床前,彎腰細細看了一番賀雲欽的神色,鬆了口氣道:“還好,人沒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