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都被悄無聲息掩蓋了。
新婚翌日,她作為“新媳婦”才見全了傅家的人。除了回籍養疴的傅老爺,家中未出嫁的三位小姐,大爺、二爺和三爺、小五爺全都在,還有傅老爺的幾房姨太太,其中兩人眉目與在座的不同,是朝鮮國的人。傅大爺是早年跟著傅老爺在官場混的,派頭拿得很足,她出現時,正和傅二爺為了“立憲”還是“革命”爭得面紅耳赤。
傅三爺到得晚,入了門,挑揀了離她最遠的一處坐下。
“三弟昨夜是去吃花酒,還是叫局了?”傅大爺揶揄,“你說說你,大煙女人和牌九,能不能戒了一樣半樣的?顧著些你的身子。”
“萬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幾見月當頭啊,大哥。”他如此敷衍,風流盡顯,嘴角抿出來的笑,有譏誚和不屑,從眼底漾到了眉梢。
傅二爺放了茶杯,笑著岔開這話題:“前幾日有人送了簽捐彩票來,說是逗趣玩的,你們猜這頭彩有多少?”傅二爺伸出一隻手,五指微張,“五萬銀元。”
在座的小姐們都在輕輕吸氣。
於是堂上的議題從立憲轉向了彩票。
沈奚聽著無趣,低頭看自己的鞋,順便,留意到傅侗文翹著二郎腿,他落在地上的左腳在輕輕打著拍子。她不覺看得入神了,隨著那拍子一下下地仿若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甚至還從中猜到了他的不耐煩。
忽然,那打著拍子的皮鞋停下來。
她悄悄看過去,有人進來,正在傅侗文耳畔低語。他起身要走,傅大爺又取笑:“這又是要見哪位佳人?”傅侗文微微一笑,刻意瞟了沈奚一眼。
她尚未作反應,堂內人已有了種種猜想,應對著市井傳聞,越發篤信不疑。
這三爺果然把禍水引到家裡來了。
那日午後,又是細雨綿綿。
她被丫鬟帶到遊廊。
他披著西裝外衣,坐在臨時添置的太師椅上,襯衫的領口敞開,正在被一個身穿西洋大夫的白大褂的男人診病。大夫的手塞入他的衣襟內,仔細聽診。沈奚想到,在煙館時那些人議論西洋大夫整日裡穿著一身白衣很招晦氣,如此云云。
傅侗文看到她時,抬手示意,大夫收回了聽診器。傅侗文隨手把報紙扔到了手邊的小矮桌上,冷笑:“一桿煙槍,殺死好漢英雄不見血;半盞燈火,燒盡田園屋宇並無灰。慶項,這句你知道說的是什麼嗎?”
大夫淡淡一笑,比劃了一個打煙泡的手勢:“這個。”
傅侗文點頭,看向沈奚:“這個是我四弟妹,廣東沈家,聽過嗎?”
如此掉腦袋的事,竟坦然對這個人說了出來。
“幸會,沈小姐。”大夫竟毫不在意,對沈奚頷首。
“你好。”
那大夫似乎知道,傅侗文要與她談話,將東西收入小箱子,再次向沈奚頷首告辭。等他人不見了蹤影,這裡遠近只剩下她和傅侗文。
風夾著雨,飄入遊廊。
傅侗文察覺自己襯衫領口還沒繫上,右手兩根手指嫻熟地扭上金屬紐扣。
沈奚沉默著走到他的面前,無聲下跪。
他動作微微停頓。
“謝傅三爺救命之恩。”這些年救了她的不止傅三爺一人,可卻都沒留下姓名,亦或是至今無緣再見。她這一跪是在還他的恩債,也是在還那無數義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