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大總統手握重兵,誰又能奈他何?
沈奚聽著,猜想,自己父兄當年是否也是如此,才落得最後的下場。
這些人聚在一處,常徹夜暢談。
此時沈奚已經選讀了外科,除了給傅侗文寫信的時間,不舍晝夜苦讀,從不參與他們的談話。相熟的留學生里,也有一位男同學和她同專業,叫陳藺觀,倒是和她很投脾氣,兩人平素不太說閒話,但凡開口,就是課業。
兩人你跑我追的,學到入魔,上課做不完、畫不完老師提供的模型,下課補上。不滿足於解剖課、實踐課課時,就由沈奚做東,這位男同學想辦法,出錢去買通人,讓兩人旁觀外科手術,也由此積累了不少珍貴的手術素材及解剖畫。
只是每每得到珍貴資料,兩人都算得清楚,錙銖必較。
陳藺觀家境貧寒,錢大多是由沈奚來出。有時錢用得多了,沈奚也會抱怨,昔日在煙館有無人領回去的菸鬼屍體,真是活活浪費了。所有花費她都會記在帳上,讓陳藺觀記得日後要救活多少中國人,為傅侗文積福。
婉風覺得沈奚學得過於瘋魔,會想辦法將她綁出去,聽歌劇,看電影,她對這些並不十分有興致。後來她迷上了心臟,可能教她的人在這個學校卻沒有。
教授也說,血液汩汩而出,心臟無法停跳,在如此情況下手術,難度極大。
“上世紀有人說,在心臟上做手術,是對外科藝術的褻瀆。誰敢這麼做,那一定會身敗名裂,”教授在課堂上笑著,攤開手,“可已經有人開始成功,堅冰已經破除,我們會找到那條通往心臟的航路。”
大家笑,對未來信心滿滿。
等到了第三年,她順利完成了預定課業。
教授問她,是否準備繼續讀下去?若她止步於此,在專業上很是可惜。
她舉棋不定。
傅侗文從未說過對她未來的安排。
這一夜她在燈光下,翻看著自己生物學的筆記到快天亮,終於從筆記本下抽出早備好的信紙,給他寫了一封信。這是她頭次提及“今後”二字,想是內心懼怕,怕他會說“後會無期”,或是“不宜再見”的字眼,她遮遮掩掩,寫滿三張紙也沒說明白這封信的主旨。
這一回信寄出去,她又從夏盼到冬。
這晚,婉風和顧義仁都受邀去了基督教家庭聚會。她和陳藺觀切磋血管縫合術,轉眼天亮回到家,倒頭就睡。再醒來已是黃昏。
他的信被當作禮物放在地毯上。
這一看到不要緊,沈奚人連著棉被滾下床,狼狽地抱著信和被子爬回去。
床頭櫃的抽屜底層,放著專門裁信封的刀片,今年快過去了,才算用上這一次。
她小心裁開信封,抽出紙,依舊是三折。
心跳得急,手卻慢,打開紙,又是寥寥兩三句:
我不日將啟程去英國,歸期不詳。至於你的學費,無須掛心,可供你到無書可讀之日。匆雜書復,見諒。
傅侗文
七月七日
一看這日期,沈奚猜到,他一定沒來得及收到信,就已經動身了。
她內心失落,將棉被裹住身子,臉埋在枕頭裡。
褶層里消毒藥水的味道揮之不去。
他去英國,是為生意還是為什麼?還是有什麼紅顏知己在異國等候?思緒一旦到了這裡,越想越離譜。飢腸轆轆,滿腦子他要在英國娶妻生子的念頭,沈奚再躺不住,翻身下床,勉強算是穿戴整齊,下了樓。
“我必須馬上吃點東西,吃點中國人該吃的。”
沈奚三步並作兩步,從樓上連跑帶跳地下來,前腳剛落到了地板上,就看到了客廳里坐著的人。她一時收不住,很丟人現眼地撞到了扶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