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到南京,隔著一條長江沒有列車,只能做遊輪。她趕集似的,從火車站叫車叫不到,索性走去碼頭,買票過江,再換浦口去天津的車。
這裡和上海不同,人多,也雜,還有許多沒錢買票的人,簇擁著,爬上火車頂。
沈奚在這轟亂吵嚷里,被人半推搡著上了車。有個大娘拉她一把,將她推到了牆邊沿。尋常民眾、教書先生,大學生,抱孩子的女人,每個人都前後大包袱裹著行囊,提著、扛著、肩背著。等車開動了,沈奚的後背也扛上了一個包袱,動彈不得。
上百口人在車廂里呵出的氣,凝結在玻璃窗和車廂壁上,水珠兒流下來,把她手背都浸透了。這樣,真像回到多年前的逃難。那時她還小,被兩個陌生男人護著,圈在車門邊沿,一路不說話不哭不笑,誰見著都以為是被家人賣了女孩子。
……
等到了天津,再換去北京的列車。
三趟火車,一趟輪渡,運著她穿過了大半中國。
在離開上海三天後的清晨,沈奚滿身的灰,腳落到站台的泥土地上。還是前門樓子的火車站,舉目環顧,還是黃土漫漫。
身旁下車的旅客太多,把泥土地踏得塵沙飛揚。
她在塵沙里,心底油然而起了一種不真實的歸家感。
她回來了。
在路上她已做了打算。雖是掛了虛名的四少奶奶,但絕不能貿然去傅家。傅家和傅侗文是兩回事,萬一莽撞去了,還不知會惹出什麼麻煩。
必須要尋個人幫忙。而她千思百想,只有一個人適合。
在遊輪上,傅侗文和譚慶項也提過此人——傅侗善,傅家二爺。
沈奚按著這個計劃,先到傅家街門外,找了門口候著的兩個黃包車夫,塞了錢,問出傅家二爺的動向。得來的消息很有利,二爺從不離京,每日都會在午時出門,深夜再歸家。
眼下還是上午,沒錯過。
沈奚在傅家家門外的一個小胡同口外,把皮箱子立在牆壁旁,背靠著磚牆,人坐在皮箱上,耐心地守著街對面的傅家大門。守株待兔。
約莫到晌午,傅二爺穿著灰色長褂子,人走出大門,身後跟了兩個僕從。
沈奚和他有一面之遇,見那張臉,還是認得的。只是和她預想的有差別,他身邊有下人,這樣貿然過去,萬一下人認得她也麻煩。
她遠看著,人不覺往後縮了縮。
很快,傅二爺上了黑色轎車。開走了。
他要身旁一直有人,是要等到什麼時候?
早上收過她袁大頭的黃包車夫,見沈奚等了一上午,一副要見情郎卻不敢上前的樣子,好心出主意:“小姐要找二爺的話,不如我拉你去個地方,二爺每日就去那裡。”
車夫隨即說了個名字:胭脂胡同。
沈奚醒過神,忙提著皮箱子坐上去:“好,現在就去。”
車夫吆喝了聲,拉著她跑向前門。戲園子、茶館、酒樓下去,最後兜進了一條胡同裡頭,停在了四合院的街門外。一個大院子,幾乎占了半條胡同,外頭都是黃包車夫。
街門上的牌匾寫著“蒔花館”。
“二爺和這裡的小蘇三要好,每日都在這裡。”車夫說。
沈奚道了謝,邁入四合院的街門。面前的影壁上有題字,弄得仿佛52書庫的樣子。
一個候在垂花門的夥計,見她個清白姑娘風塵僕僕地進來,很是驚訝:“姑娘這是?”
夥計想問是不是她走錯了,可又覺得不太可能。
胭脂胡同是幹什麼的,全京城都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