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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台子對面是兩層樓,觀戲用的。

圍坐在台下的男人們多是穿著夾層棉的長衫和馬褂,戴一頂瓜皮的帽子,緞面的。女人也是舊式衣著,身旁大多有孩子立著、坐著,人聲嘈雜,沸沸揚揚。

都是傅家的遠近親眷。

傅侗文帶沈奚從一樓經過,由著小廝引路上樓,後頭幾個年長的男人見他,忙著起身寒暄,都在叫他“三叔”。等他們走上樓梯了,沈奚才悄聲問:“那幾個,看上去比你年紀大吧?”

傅侗文微笑著,摸在她腦後,笑一笑:“沒錯。”

“我稍後上去就不說話了,你要有用得找我的地方,給我打個眼色。”

“放輕鬆,”他反倒是輕鬆,兩手握了自己身上呢子西裝的領口,擺正了,“今日你跟著三哥來,就是看戲的。”

傅侗文嘴角帶了笑,悠哉哉地上了樓。

他腳下的皮鞋在樓梯板上一步步的響聲,落在她耳中,格外清晰。沈奚瞧見他的右手抄在了長褲口袋裡,一隻手將襯衫領口扭了一下,輕蔑不屑的神情,從他眉梢漾開來。

這細微的動作,像給他上了戲妝。

院裡院外的他,判若兩人。

胡琴恰在此刻拉起來,開場了。

沈奚略定了定,跟他上樓。

和那日在書房不同,這回樓上的人都全了。

傅老爺和夫人居中而坐,幾房姨太太帶著各自年紀小的兒子、女兒依次坐在夫人下手。另一邊是年長的兒女,大爺、二爺和小五爺、六小姐都在,還有三個見了年紀的女兒帶著女婿。傅侗文帶著她一露面,二樓鴉雀無聞。

大家摸不清老爺的脾氣,都沒招呼。

穿著軍裝的小五爺倒和大家不同,熱絡起身,笑著對身後伺候的小廝招手:“給我搬個椅子來,”又說,“三哥,坐我這裡。”

“你坐,同三哥客氣什麼。”他笑著回。

傅侗文的右手從長褲口袋裡收回來,頗恭敬地對上座的人服了軟:“爹,不孝子給您賀壽了。祝您長春不老,壽同彭祖,”言罷又說,“願咱家孫子輩少我這樣的人,也能讓爹您省省心。”前一句還像模像樣,後一句卻是在逗趣了。

那幾個姨娘先笑了,有意給傅侗文打圓場。

傅老爺深嘆著氣:“你啊。”

緊跟著又是一嘆。

從被押送回府,父子倆從未見過。說不想是假的。

“坐吧,你爹氣你,也不會氣上一輩子。”傅老夫人也開了口。

她笑吟吟地喚人來,給傅侗文搬了兩把椅子。傅侗文昔日在家裡對下人最好,那幾個伺候的丫鬟和小廝見老爺不計較了,不用吩咐,就給他們上了茶點。

戲入高潮,樓上的女孩子們都跑到了圍欄杆上,笑著,學樓下的男人們叫好。這樣的日子,就連茶杯里泡漲開的一蓬碧綠茶葉都像有著喜氣。無人不在笑。

沈奚坐在傅侗文身側,不言不語地看戲。

沒多會,小五爺傅侗臨就挪坐過來,親厚地和傅侗文低聲聊起來。小五爺的親生母親是朝鮮族的人,生得溫婉,導致兒子也是男生女相,眉眼陰柔。可偏偏傅家這一輩裡頭,僅有他穿著軍裝。沈奚從他們隻言片語中聽出,小五爺是在保定軍校念書的,即將畢業時因為和同學鬥毆,取消了進北洋軍隊的資格。

保定軍校最後將他發配去了南方的雜牌部隊。傅老爺不肯,還在為他斡旋。

“去南方才好,我會想辦法攪黃父親的安排的,”小五爺低聲笑,“三哥這回恢復了自由身,我就有人說話了。今夜去你那裡?”

傅侗文微笑著,翹了二郎腿,腳下隨戲腔輕打著節拍:“你老實些,南方的雜牌部隊軍餉都常有發不出的,留在北洋軍嫡系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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