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人聚在一起,只會那她逗趣。
翌日,傅侗文白天沒出門。
直至暮色四合,他吩咐萬安去備車。
“這麼晚出去。”
傅侗文不答,反而去打開她的衣櫃,手撥了幾件過去,將一條乳白色的長裙取出:“這個如何?”沈奚驚訝,她從進了這院子,除去聽戲那一回,還沒邁出過垂花門:“我也去?”
他不置可否,催沈奚換好衣裳,又取出了一個簇新的首飾盒。
打開,從絲絨的墊子上取下一串珍珠項鍊。直徑不過兩毫米的小白珍珠,四排式垂墜下來,像一面打開的小扇子。琺瑯搭扣上點綴了更細小的珍珠。
這是何時有的?好像他從看到她喜歡珍珠,就總能變戲法似的找出合心的禮物送她。
“1905年,產自芝加哥。”他笑。
倒像在博美人歡心的浪蕩子,還背下年份出產地。
“和你說兩句正經的。”
“嗯。”
“滇軍入川前只領了兩月軍餉,至今沒有任何補給,”傅侗文打開琺瑯搭扣,替她戴上,“將士們衣不蔽體,軍糧短缺,卻還在前方打仗。”
兩個月來,沈奚聽傅侗文說了不少南方的戰事。
雲南宣布獨立後,反袁大軍分三路,松坡將軍的滇軍是第一主力軍。八千兵士,以寡敵眾,誓以血救國。這一場戰事舉國矚目。
“餘下的兩路大軍也是如此,沒有糧食衣物,靠一腔熱血如何撐得住?”他又說。
“你是想去送錢嗎?”她猜。
傅侗文微笑著,已是默認。
“可要如何送?你一舉一動都在你父親眼下頭。”
“此事,三哥要仰仗央央了。”
靠我?能靠我做什麼?
謎底揭曉在當晚。
沈奚在暮色里,坐在轎車的後排座椅上,從車窗向外看。上回去找傅二爺時,心急如焚,滿心都是“傅三沉疴難起”這六字,沒心思瞧街邊景象。如今雖也心有困惑,但傅侗文好好地在身旁陪坐,她也有了看街景的心思。
一道道店鋪的布幅垂下來,“清華呂宋紙菸行”、“百景樓飯館”、“滿三元羊肉莊”、“通三益乾果店”、“華泰電料行”——越行越熱鬧。
“踞北望南,遙遙數千里外是戰火紛飛,此處卻是繁華盛景。”
傅侗文陪她賞街景,不無感慨。沈奚收回視線。
細看他的臉,更瘦了,兩頰都微陷了下去,說話也沒力氣的樣子。前幾日來訂製西裝的裁縫也說他的腰比過去瘦了兩寸,那些西裝都要拿去重新改。想著這些,似乎對“公主和親”的這件事,沈奚也不在乎了。他無病無痛,活得久些,才是最要緊的。
雖說學醫的是死生無忌,可她並不想他死在自己之前。
兩人到了戲樓前,轎車駛離,只留下傅侗文、沈奚和萬安,還有兩個傅老爺的人。
她抬頭看:廣和樓戲園。
臨近的全是飯館,天瑞居、天福堂,還有全聚德燒鴨鋪,正陽樓烤涮肉。這裡往上走,那就是八大胡同的銷魂窟。真是食色性皆全。
傅侗文熟門熟路,帶她入了兩扇黑漆大門。燈影里,一路走,一路是招呼聲,高高低低,歡喜諂媚的,笑臉相迎著他們,儘是恭恭敬敬地喚著“三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