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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奚終於在他的目視下,到了車旁。

該叫什麼?侗文?三哥?還是傅先生?

她嘴唇微微顫抖著,是要哭的徵兆,她低頭,咬了下唇,儘量克制。

當年的話未說完,累積到今日,卻不曉得從何處起頭。

“我下樓時候已經晚了,被房東攔住說事情……還是遲到了。”她在解釋自己剛剛遇到的困境,解釋她晚了的緣由,至少有話來做開場。

“你沒有遲到,”他反而說,“是我到得太早了。”

這是傅侗文特有的說話藝術,從不讓她窘迫,這也是他再相逢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兩人本是隔著轎車門,他繞過來,立到她身前。

沈奚一霎以為他會做什麼。

他也以為自己會做什麼,可只是強壓著自己的情緒,伸手,在她的眼角輕拭了下:“風大,不要哭傷了眼。”他低聲說。

沈奚眼上的是他手指的熱度,稍觸即逝,怔忡著。

兩人對視著,真是有風,吹在她臉上,眼睛和臉頰都熱辣辣的疼。果然哭過不能見風,她兩手壓了壓眼睛,對他掩飾地笑著:“我們去哪裡?”

傅侗文騰出手,把車門關上,也笑:“介不介意陪我吃一點東西?”

沈奚輕點頭。

傅侗文沒有再上車的意思,同她並肩而行,在梧桐樹下沿著霞飛路走。

轎車緩緩在兩米遠的距離跟著他們兩個的進程。傅侗文很熟悉這裡的飯店和西餐廳,挑了最近的地方。沈奚進了西餐廳,透過閉合的玻璃門,注意到後邊不止一輛車在跟著他們,至少有四輛。

緊跟在兩人身後,有五個人守在了門外。

狹小的西餐廳,樓下有兩桌用餐的人,見到門外的陣勢都在竊竊私語,猜想傅侗文的身份。老闆也不用傅侗文開口,主動帶他們兩個上了樓。二樓是個開闊的平層,只在窗邊擺了兩桌,中間那裡有個長木桌,倒像是進步人士用來聚會的場所。

傅侗文在點餐。

梧桐樹的葉子壓在玻璃上,被桌上蠟燭的光照出了一道道的葉脈紋路。她著葉子,也能看到樓下的轎車,過去從未有過的陣勢。他這次來究竟要做什麼?只是為了給父親看病嗎?

二樓從始至終只有他們兩個客人。

窗外風很大,碧綠的樹葉在深夜裡,一蓬蓬擁擠著,是一團團彼此推搡的黑影子。

沈奚察覺他沒動靜,抬眼看他。

傅侗文毫不掩飾、不避嫌地望著她。

方才在馬路邊,有人、有車,萬物干擾,乍一相對,眼前的景物都不是景物,是想像。而現在椅子對著椅子,人面對著面,一個四方小餐桌下,他的皮鞋在抵著她的鞋尖。

都是真的。

反倒是她懂得收斂,垂了眼,擺弄著手邊的銀制刀叉。

“這兩年……變化好大。”她含糊說。

袁世凱死了,張勳又復辟,把清朝的皇帝扶上去……再然後又被推翻,回到民國。

“還是亂糟糟的,”她想用時政上的話題和他聊,但無奈談資少,總不見去分析軍閥們的關係:“你有了許多企業對嗎?你已經拿回自己的東西了,對嗎?你已經有很多錢了是嗎?”她記得小報上說的有關他的每個細節,也記得他的“嗜錢如命”。

沈奚在試圖避開那濃得化不開的感情,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撿了許多的話題。

可傅侗文不給她機會,也不接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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