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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中年男病人死亡。

她終於體會到了陳藺觀所說的“無能為力”。

空氣灰濛濛的,像到處飄著塵埃,讓她透不上氣。

“沈醫生。”遠處有人叫她。

沈奚回魂。

“段副院長讓電話公司人來,幫你弄部電話,”那位住院醫生高聲說,“你在隔離區要很久,他說,這樣方便談工作。”段孟和竟讓人把裝在一樓值班室的電話機拆下來,想辦法安裝在了一塊木質板子上,連著電話線送過來。

住院醫生把連著電話機的木板用送飯的法子,拉繩子傳送進來。

木板拖曳著電話線,仿佛自己長了腳,在地面上匍匐前行。

到過了隔離區,她抱起它,尋不到妥當地方安放,搬個凳子,擱在了上頭。拿起電話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段孟和匯報這裡的情況,段孟和辦公室里匯聚了上海幾個西醫院的專業醫生,全是聽聞這裡出現首例流感病人後,專程趕來的。

眾人在電話里討論著病人病況,和接下來的用藥。

大家都是話里火藥味濃重,爭吵不絕,沈奚這個唯一在現場的醫生反倒無話可說,安靜著,等他們吵完。幸好段孟和是個控得住場面的人,很快給沈奚指出了新的方法。

“好,我有情況會和你們電話。”她回答。

電話丟在走廊上,沒再管。

清晨六點,中年女病人死亡。

小護士也出現了流感症狀。

她和護士長之間,因為這接連的病患死亡和同事被傳染的事,已經很少有言語溝通。保持冷靜和克制,是兩個人無聲達成的默契。

七點時,沈奚讓段孟和幫忙,讓護士長和家人通了電話。

沈奚在走廊上,面對牆壁。

此刻的她萬念俱寂。手術刀對上死神鐮刀,是弱者和強者的戰爭,就像陳藺觀在信上說的,幾百年後的他們,並不比14世紀醫生好多少,那時是黑死病,現在是肆虐各國的流感。

“沈醫生,謝謝你,”護士長把聽筒遞還,“你也和家裡人打個電話吧。”

家裡人……

只有傅侗文。

她握著聽筒,發了會兒愣,問接線小姐要了三三四。等待的每時每刻都被無限拉長,像鐘擺失了衡,搖擺著,無力盪到下一秒鐘……

“你好。”他的回應,擒住了她的魂魄。

“是我。”

“我在等你的電話,”他說,“等了一夜。”

“這裡就我一個醫生……我不能說太久,”她輕聲說,“我的病人,有兩個沒有救回來,還有護士也被傳染了……萬幸,那個德國的女孩子還是好的。”

給他講這個做什麼,害他更擔心嗎?她埋怨自己。

“昨天下午我去了醫院,”他是一貫的輕鬆,“沒有去你的樓層,怕我一個閒人幫不上忙,反而會給你分心,耽誤你救人。女兒家的志氣,我要學會成全。”

他總把自己說得可憐,換她的不安。

“你來也見不到我,醫院有規定的。”她解釋。

她能聽著他的呼吸,在清晨的醫院走廊里,陡地鼻酸。

譚慶項說的不錯,人生苦短,這四字的分量,今日始才曉得。

“我當年……”她的心忽然縮緊了,“是後悔的。”

哪怕是要被傳染上,也是要告訴他,當初她離開北京城是有多後悔。

傅侗文沒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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