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將銅壺灌入冷水,打開煤氣,燒燙碗筷的開水。火苗舔著銅壺底,煙火氣升騰在心間,窗外架子上的葡萄藤葉擁擠在玻璃前,輕搖晃著。是晨風。
“沈小姐?”萬安披著小褂子,在門邊打著哈欠,因為熱,少年還光著膀子,“是你餓了,還是三爺餓了?這兒也沒吃的了,我去外頭給你們買吧?就是不大幹淨……駱駝餛飩和排骨年糕,可以嗎?”
小小年紀的男人,跟傅侗文久了都養成老媽子的性子,絮絮叨叨說到最後,才瞧見沈奚笑眯眯地,捏著昨日剩在廚房裡的胭脂鴨脯,吃得下唇都是油,望著他笑。
“哎呦,您怎麼吃這個啊,”萬安愁眉苦臉,奪下來,“夏日裡隔日的東西,不能吃,我是留著給自己解饞的。”
“你吃得,我就吃不得了?”沈奚小聲逗他。
萬安胸悶:“一個三爺就夠讓人操心的了,”輕嘆,再嘟囔,“您也不是個省心的主兒。”
沈奚一個勁兒笑。
估摸是被傅侗文的情緒感染過,心境大好。
“萬安啊,你原名叫什麼?”她喜好用這個逗他。
“您別問了,這輩子您也不會知道的,”萬安打著哈欠說,“我就叫萬安,願我家三爺萬事平安。”
天從鴉青到青白,到大亮了,傅侗文還沒回來。
譚慶項先醒了,廚房裡萬安成了打下手的,給他遞遞拿拿,沈奚無事可做,搬了個小板凳,抄了窗邊的一本書到藤架下,托腮候著。公寓裡隨處可見的書,尤其是一樓客廳里,堆滿了書籍和各國報紙,窗台上這本是工程學的雜誌。翻開十幾頁,見一枚書籤,手寫著“顧家老六,工程學”。顧義仁?他提到過他在家是排行老六的,而確實他也是工程學出身。
當初傅侗文也看醫學雜誌,說是因為四弟學醫……手裡的這本書,應該也是他看到了,想到有位救助的學生是同樣專業的,才用鋼筆在書籤上如此標註吧。
他是個內心矛盾的人,她始終知道。
眼前,是一雙熟悉的皮鞋和西褲褲腿。
沈奚故意不抬頭,彎腰,扯他的褲角:“出去時下雨了吧?萬安又要說你糟蹋好褲子了。”
傅侗文一手將她拉起來,把那本書丟去窗台上:“雨倒是沒下,被鄰居潑了一身的水。”
“這麼慘?”她笑。
瞧見他單手抱著兩個紙包,鼓囊囊的。
“上樓再說。”他道。
傅侗文拉她的手,逕自走入,對廚房裡的人丟下句話:“把手都洗乾淨了,一會我叫你們,即刻上來。”
“你不吃早飯了啊?”譚慶項儼然從私人醫生轉職成了私人管家。
“先辦正事。”他說。
窗邊上垂掛著竹帘子,還沒顧上捲起來,陽光穿過竹簾投到地板上,是細密的白金色的線網。他踩著反光的地板,到書桌旁。
拆開第一個紙包,是全新的毛筆和硯台:“介不介意替我研墨?”沈奚搖頭,用茶杯接了清水,掬幾滴清水在硯台上,為他慢慢研。
傅侗文鮮少用毛筆,或是他用在少年時,而她無緣一見。所以同樣的,他也從未見她研墨,不免多看了會兒。
“好了。”她放下硯,反剪了手在背後,看他。
也是期待他要寫什麼。
傅侗文難得說話還要醞釀,對她招招手:“離近一些。”
她笑,立到他身旁。
“我是個名聲不好的人,連累你,和我在一起也不能大張旗鼓地操辦什麼。”他撕開第二個紙包,裡頭放著個長柄狀圓紙筒,紙筒側面是“良緣永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