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小姐一鼓作氣地說:“哥哥自盡後,有幾年父親很寵愛我母親,也是在那段日子母親發現了這件事,但苦於找不到證據,也無處申冤。後來她病重,想在臨死前向父親問個明白,”六小姐聲音微微顫抖著,“她說父親當時很是震怒,卻也在心虛,父親說那是意外,他讓我母親不要為一個死了的兒子,去害活著的人。母親說,她和父親做了三十年夫妻,不會看錯,也不會聽錯,父親是已經承認了。”
六小姐哽著聲,最後說:“三哥,我不是要你為我們這一房討什麼公道。母親和哥哥早不在了,公道討回來能有什麼用?我是想要你能提防大哥,不要像我哥哥那樣枉死。”
在外人眼裡,傅侗文和傅家大爺終究是一母所生,打斷骨頭連著筋,不會真的反目成仇。傅清和猶豫到此時,也是顧慮這一點。可她更怕傅大爺沒人性,會害了傅侗文,還是在臨行前,把母親的遺言說了出來。
“侗文,要走了。”翰二爺在車窗里說。
六小姐看他不說話,難以安心。
“三哥聽到了。”傅侗文說。
六小姐兩手握他的右手,淚眼模糊,捨不得上車。亂世離別,每一次都可能是永別。
“去吧。”他說。
六小姐被兩個男人扶著,登上火車。
汽笛鳴笛,車緩緩駛離。車輪與軌道接口撞擊的巨響,震動著大地。
橘紅的日光照著車身,照著站台,也落在了傅侗文的臉上、肩上。他的五官在這層光里油然立體了,眼底的情緒沉寂著,如一潭死水。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侗汌,你終究還是借你母親和妹妹的口,告訴三哥真相了嗎?
第57章 番外 滿江紅
四弟被救那日,京中連日雨。
傅侗文的轎車被困在雨中,他等不及,冒雨徒步,從前門走回到傅家。
在回家的路上,他無數次懊悔自己把侗汌帶上這條救國路。那幾年,救國者大多捐軀,前路黑暗無光,往日的舊友一個個傳來死訊。他還以為接下來要死的會是自己,卻沒料想被綁走的是侗汌。
自從侗汌被綁,京城謠言四起。都說傅家四爺是因為尋花問柳,得罪了土司令,被帶走教訓。唯有傅侗文清楚,他們是因為得罪了保皇派,被威脅報復。
長達半年的時間,他得不到四弟的消息,從憤怒到絕望,到最後已經做了收屍的準備,沒想到,老天開眼,讓傅侗文等到了這個天大的喜訊。
他進傅侗汌的院子,從膝蓋往下都是雨水和泥,在丫鬟的伺候下,草草換了衣裳,走入傅侗汌的臥房。
床榻上的年輕背影十分憔悴,淡薄、乾淨的襯衫貼在背脊上,被汗浸濕了,在燈火中,能看到一道道的冷汗痕跡。
“四爺是傷到哪裡了?”傅侗文問中醫。
中醫不敢答。
他看提前一步趕來的譚慶項:“你來說。”
譚慶項紅著雙眼,話未開口,大顆的眼淚已經掉出來。他一個留洋回來的博士,一個大男人忽然當著屋內的幾個人掉了淚,讓傅侗文心驟然緊縮。
床榻上的侗汌背對著外頭,仿佛沒聽到三哥來,只是雙手成拳,把床單擰得不成樣子。傅侗文身邊的那些公子哥也有菸癮重的人,但因為家裡煙土不間斷供著,並沒見過真正的菸癮發作的狀態。此刻的傅家四爺,渾身大汗淋漓,鼻涕、眼淚直流,拱肩縮頸,完全克制不住著抽搐著……傅侗文盯著他看了半晌,再去看譚慶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