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的擁護者,段家的擁護者,還有隨風而動的牆頭草,以及誰都不看只堅持自己判斷的極個別人。
這是軍事小法庭,這裡每個人都是從戰場上掙得的頭銜,所以吵起來時互不相讓,到最後連顧忌場面的客套修飾詞都省了。
田湉看向駱山,駱山一直在看那盆盆栽。她的背景穩穩不動,田湉感覺得到那肅殺的身影里透露出的無盡悲傷。
她轉過頭,看了眼安修戎,突然站起了身。
「各位!」田湉揚聲道。
她的嗓音到底是少女的稚嫩清和,夾雜在一群漫漫不休的激烈爭論中,很是異樣,瞬間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田湉看著大家,眼神沒有躲閃:「我們在討論別人的命運時,是不是應該聽聽他們本人的意見?」
大家安靜了下來。
安戰看著田湉,神情平靜,沒有怒色。
於是誰也沒有權利去阻止這個級別最低的學生來發言。
「恕我直言,」田湉深吸了一口氣,「大家覺得魑魅隸屬於聯盟軍團,便要聽從最高軍事法庭的安排,但即使聯盟的一名普通軍人,也有他身為公民的權利。各位手中的表決器,此次的用處並不是對一次軍事任務的指揮,而是用來決定是否歸還魑魅作為公民應該擁有的權利。我想有一點,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就是,魑魅願意在近百年的時間裡犧牲自己的所有來保護聯盟,是他們自願的。那現在他們是否回到聯盟的社會中去,我想應該問問,他們的意願。」
田湉沒有停頓,她望向駱山:「駱將軍,你想回來嗎?」
駱山沒有回答,她甚至沒有轉身。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背上,會議室里又陷入新一輪的安靜。
時間走得格外緩慢,田湉的手心開始微微冒汗。她對聯盟的勢力分布並沒有那麼清楚,她不知道這場決斷到底會讓哪些人受益,會產生什麼樣的政治後果。
她唯一肯定的是,儘管駱山全程都不曾發言,甚至不曾面對這場關乎自己命運的決斷,但她是想說話的。
她想說話,但她很久很久沒能說話,歷史沒有給她這個機會,所以當機會突然砸到面前時,她仍然靜默地站著。
良久,她終於轉過了身。
僵硬的面部沒有什麼表情,只有一雙眼睛,像含著血液和寒冰。
她終於開了口,視線卻沒有看向任何一個人。
「時間太久了,在前二十年的戰鬥中,魑魅期盼著勝利到來的那一刻,那一刻或許他們可以和親人朋友歡聚,可以看見他們的笑臉和熱淚,這是所有以命相搏的意義。」
「再過去十年,他們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經不在人世,伴侶已白髮蒼蒼。如果幸運,還有孩子,長大的孩子還在這世上生活,還是可以想像著他們的模樣,繼續戰鬥。」
「等六十年過去後,還活著的魑魅已經不再考慮什麼意義,他們慣性地戰鬥,他們捨不得離開的,只剩下身邊同他們一樣蒼老的戰友。但他們終究還是抱著一線希望的,一個說出來連自己都會覺得可笑的希望,那就是,畢竟他們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