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涉及到錢的問題的時候,一簾相隔的兩戶鄰居又是相互幫襯的,就這樣湊合過了好些年。說白了,都是窮鬧得。
阿芬媽費了極大的力氣,將鐵皮桶的自來水弄回房間裡,看見她的鄰居一家也回來了。笑著打招呼:
“今天這麼早就回來了?我新打的水,你們隨便用哈!”
鄰居阿巧媽和她的鄉下兄弟一家都面色難看,氣氛有些沉默。過了許久,阿巧媽才訕訕的湊到布簾的這一側,和阿芬媽打招呼:
“每天都幫我們打水,真是辛苦你了!”
阿芬媽擦汗,笑的很憨厚:
“這算什麼,你們也太客氣,我們是一間房子,不說兩家話,哈哈哈!”
阿巧媽臉色有點漲紅,但是終究還是橫下心來:
“我兄弟一家,也是連日沒找到謀生的辦法,我們家的家底你是知道的。肯定養活不了他們。所以我兄弟的意思是,讓大外甥女兒去做包身工!”
“包身工?”
阿芬媽媽有些吃驚,包身工是一種特殊的用工形式,工人先把自己的勞動力都打包賣給一個工頭。然後工頭給他們找工作,工頭會剝削掉工人實際工價的五分之四。在大城市生活,稍微知道一點內幕的工人都不會選擇這種方式。
包工頭一般會趁著災荒,去鄉下遊說騙人。然而今年的紡織業實在是不景氣,加上罷工的事情。女工好多被停工了,找不到工作在家白吃飯。
包身工們要求低,所以還是很受工廠主的歡迎,現在的上工率還算很高。
想到這裡,阿芬媽內心也是一片淒涼,她又嘆了一口氣,覺得有些無話可說。
阿巧媽也跟著嘆了一口氣,終於開始忍耐住內心的羞恥,開口說道:
“我們也是在上海這麼多年,怎麼會讓親外甥女去做包身工。所以我的意思是,不如讓我那個大外甥女兒,先去頂了阿芬的工作,咱們再慢慢找,總是要有更好的。”
已經把工作介紹給了人家,又要再讓自己家的親戚頂替下來,這樣是反覆無常,正常的人是不會做的,這是一件羞恥度很高的事情。
如果是早兩年,按她們兩個的資歷和技能。在紡織廠安排幾個童工,也算是容易的事情,可是現在,她們都失業了。
倉廩足而知禮儀。所以人既然已經混到了這種程度,吃飯要緊。
阿芬媽沉默了一會兒,也只好點頭答應。她知道女兒的工作,其實是一個做清潔的粗使女傭,主子家正眼也不會瞧。擔保人如果想換人的話,也是很容易的。甚至不需要稟報主子,只要和資深的女傭溝通好就行了。
富人家裡做清潔的粗使女工,存在感是非常弱小的。
阿巧媽能介紹這份工作,自然是因為和富人家庭里的資深女傭關係相熟,這樣的偷梁換柱,也是容易的。
十二歲的小女傭阿芬腳步輕快的走回家裡,手腳麻利的將自己的衣服清洗一遍,用晾衣繩懸掛在房間裡。
阿芬媽把現在的情況給阿芬說了一遍。
阿芬想起富人家裡雲朵一樣的沙發,清香的大客廳,忽然大哭起來,死活不同意讓賢。
連著鬧了一晚上,鄰居阿巧媽也良心發現,覺得實在是過意不去,就收回了這個提議。
然而她那個鄉下來的大外甥女腦子有些憨,她聽說自己沒有工作可以做,馬上就要挨餓了,再也沒有可能吃到打滷面了。都是阿芬不願意讓賢,不願意給她一口飯吃。所以衝動之下,拿剪刀將阿芬那件淺綠色的工作服裁剪成了布條和小碎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