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太太倒也沒有反對,她伸手用棉紗手帕擦掉女兒鼻子上冒出的細密汗珠子:
“傘不用舉著這麼老高,胳膊多累!”
張美溪並不算累,因為注意勞逸結合,吃喝也精打細算,她的體力其實還可以,尤其是熱起來的時候,雖然長得瘦,但是臉蛋上氤氳出兩團紅色來,帶著一絲健康之氣。
張太太是真的累了,她到上海之後,是拼命的玩樂。雖然她以前年輕的時候也是如此。但是畢竟在山東鄉下安逸了十來年。
現在猛地又回歸晝夜顛倒,夜夜笙歌的狂歡生活,身體開始吃不消了。
母女兩個去公共租界看地占據了中午的時間。張太太中午就沒有休息,到下午兩點多的時候,還按習慣在小花廳里擺下午茶。
下午茶的點心是從國際飯店定來的蝴蝶捲兒,榴槤酥。 有一份新鮮的草莓果兒,是周二少爺孝敬的。用一隻白瓷的盤子,底下鋪了一層冰塊。上面擺放草莓。
“草莓這個東西最嬌氣了,摘下來一天半天的,就能壞了,就該這樣放!”
張太太嘴巴里說著話。卻並沒有吃的意思,她眼睛盯著那份草莓看,草莓鮮紅,表面上密布了一層芝麻一樣的種子。
芝麻密密麻麻的。好像小蟲子,蟲子慢慢的移動了起來。
張太太慢慢的把眼睛眯起來,接著又合了起來。
一邊伺候著的杏子趕緊擺手,一個女傭躡手躡腳的走過來,將一方蜀錦蓋在張太太身上。
幾人退到花廳的門口守著。用極小的聲音議論:
“這樣睡覺,身子肯定累,讓太太眯一下,只過一刻鐘就叫醒吧。”
剛才女傭們提醒過,讓張太太休息的,可是她偏偏要按習慣來,先吃下午茶。女傭們見她睡著,也是沒有預測對了的高興,反而有些擔心,因為沒有人敢把張太太叫醒。如果不叫醒。這樣睡得時間長了,又會全身不舒服,胳膊腿兒的疼。一個女傭說:
“過十分鐘就搖電話給大小姐。”
她的寶貝女兒叫醒,是肯定不會怪罪的。
杏子把嘴巴嘟起來,搖頭不同意。另一個女傭馬上建議說:
“四舅太太在家裡那,一會兒總會過來看看!”
杏子笑了點頭,得罪人的工作,交給黃家是最好了。
花廳里,張太太平靜的臉慢慢的扭曲起來,眉毛痛苦糾結的團在了一起。
……
張家的老太太去世之後。張家唯一的大姑娘就一直病著,每天光喝藥湯子就喝飽了,飯根本吃不了多少。最好的情況就是夏天太陽最大的時候,才敢讓她出去轉一轉。還是要兩個丫頭扶著。
張家的大爺十三年納了十三個妾。到大姑娘十五歲的時候。更是破釜沉舟般的,一口氣納了五個妾。
五個新鮮的妾侍,都是十八歲,最好生養的身材。破天荒的,第十八個妾侍居然真的懷孕了。還沒來的及大肆慶祝。就查出了真相。孩子的爹是妾侍的青梅竹馬,逃荒過來的流民。
張太太生氣。將人趕了出去。妾侍出去沒多久就死了,一屍兩命。
妾侍的青梅竹馬投了軍,也分到一支大槍,又吃不了當兵的苦,帶著槍偷偷的逃回來,回來找他的情人。
人早死了,他不能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神經衰弱,打聽了張家大爺的模樣。找了個機會,遠遠的放了槍。
槍是德國貨,瞄準了腦袋,炸出茶杯大的口子來,張家大爺熬了兩天才死。周家的太太要更慘一些,她出去押運糧食,槍打在肚子上,足足熬了一個月才死。死的時候全身都是黑的。
周家和張家長達百年的時間相互扶持,早就有一個約定,兩家這一代要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