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飯吃的好好的, 正想就此讚美他兩句, 陡然聽到這道別三句話,讓人只覺得像是剛交往不久的既苛刻又愛吃醋的女朋友似的;她一嘴粥喝道嘴裡,實在噎得慌;偏偏那桌菜是真的好吃, 叫她也沒法騰出空來回嘴,就這麼眼睜睜看著謝擇益揚長而去。
一個熱水澡洗淨周身不爽, 一覺睡到通天亮。
突然沒有人起服侍穿衣吃飯, 突然竟有一點不習慣了。神遊到飯廳,桌上放著一碟鵝肝香腸和一杯茶。湊近聞了一下,是甘甜的茉莉香片, 尚還溫熱著。正疑惑著,廚房裡傳來滋滋的水汽聲。回頭去看,並沒有什麼人,只一架手搖半自動蒸餾咖啡機正在蒸餾著咖啡。
外頭一言一語的聊著天, 細細女高音一陣趕過一陣:
“……伊爸爸一定要伊去幫伊拉做點力氣生活。我朝幫伊發火了,伊叫我弗要動氣,一杯茶遞來,我‘叭’的笑出聲來……”
後頭一句熟悉的廣味男中音:“鄭太太太好的脾氣。”
她端著那杯茉莉香片, 趿著拖鞋推開門,迎頭碰上一身黑的謝擇益。他正踩在腳凳上一絲不苟的裝燈泡,一見她出來,也不驚訝,只問,“睡得好嗎?”
“還不錯。”
樓梯下頭立著位年紀輕輕的太太,一身玫瑰紫絲絨睡袍綁著腰帶,松松的合在身上。一頭蓬鬆鬆的電燙捲髮,正拿著梳子在下頭梳頭髮;一面又同謝擇益聊著天,有一搭沒一搭的,有些不拘小節的意思,倒也是一位尤物。
她沖那位太太友好一笑,那太太立馬改換另一幅燦爛笑臉:“喔唷,吾道謝先生今醒得來得個早。女朋友來上海,小伙子陪女朋友去白相,燈開勿亮了,儘管叫鄭先生脫伊修。”
楚望笑著說:“伐是……”
謝擇益笑著答:“鄭太掛心。這就修好了,一陣帶她去玩。”
鄭太太關切問道: “儂到上海來了多少辰光了?”
“昨天夜裡。”
鄭太太見她穿著寬鬆藏藍色羊毛衫和淡灰色絲質褲,又說:“儂穿額衣服老得體額,大方,又漂亮。郎才女貌,我之前想幫伊介紹額女朋友來,喔唷,好險好險。”
楚望摸摸額頭,艱難微笑著點頭附和:“謝先生才是,大方又漂亮。”
向來外人誇獎男女朋友人才好,只有往謙虛里講。她這麼回答,鄭太太先是一愣,以為她外地人規矩奇怪;仔細一想,不免又覺得自己誤會這兩人關係,只好心裡自我安慰道:大約是曖昧階段的男女,禁不起人講。
這時候謝擇益搗亂似的胡亂吹捧:“有才既有貌的是這位林小姐。我一文不值,差遠了。”
她那句是撇清關係,加上他這句,就跟小兩口早晨起來心照不宣的互相打趣似的。楚望扭頭瞪他,心裡頭早恨得牙痒痒:“謝先生太客氣了。”
鄭太太頭髮打結得厲害,一梳梳掉一大把。立在樓下梳一陣頭,地上全是一團團捲髮,跟薅羊毛似的。
於是皺著眉頭喊道:“鄭宗彝,阿媽呢?”
裡頭厚重男音:“老家來人,請去吃飯了。”
“廣東寧窩裡相寧真多額,”撇撇嘴,“鄭宗彝,來掃掃地。”
裡頭出來個拿著掃帚簸箕、 身材魁梧的男人,三下五除二將頭髮掃走,一直低著頭也沒朝上頭看。
楚望無奈笑笑,心想:樓下這戶“無錫景”,男人雖不是上海人,軟耳根子的程度倒給上海太太訓練得合格了,也有趣很。
等鄭太太和鄭先生回屋,後頭仿佛受了委屈似的,輕飄飄的透露:“我老家也是廣東的。”
楚望這才想起:鄭太太一句話無意將他也罵了進去。於是問道:“所以謝先生家親戚多麼?”
謝擇益略一思索,爾後斬釘截鐵的笑著說:“極其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