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前面還有兩個案子。一件華人紡織工入室盜竊英商珠寶案;一件案子裡,一位英商太太發現丈夫在中國找了位情人,帶人登門將那位中國寡婦毆打致死。
一進了等候室大門,紡織工家人與寡婦的母親孩子都枯坐一側,那一邊燈壞了,咋一看還以為是哪裡來的難民。一見兩副東方面孔走近來,其中一位著了英國軍裝,竟都不約而同投來渴望得到援助的眼神;
和瘦弱矮小的中國人群大相逕庭的另一側,珠光寶氣、豐乳肥臀的英商太太與打死丈夫小三的太太都一齊同仇敵愾,一齊惡狠狠將她盯著,想是將案子裡涉案中國人員都恨透頂了,恨屋及烏也恨透所有中國人。
等候室氣氛極不友好。謝擇益提議,“時間還早,要不要到工部局外面走走?”
她想了想,點點頭,和他一同轉身出門。
走出工部局大門,她突然問道:“華人盜竊案的結果會怎麼樣?”
“要聽實話嗎?”
“不然我為什麼要問?”
謝擇益道,“惡劣程度,給英國人做十年到終身時長不等的苦役。”
“恩。”似乎還好。
頓了頓,他又說,“但大部分在都活不過前十年。”
她沒發表任何看法,想了想,又接著問:“那麼第二個案子呢?”
謝擇益嘆口氣。
“你講。”
“英國人殺了中國人,無論什麼原因,很多數時候英國人無罪,因為《五口通商章程》賜予英國人領事審判權,自己人自然偏私自己人;中國人殺了英國人,那麼一定是中國人的錯,有時地方官員還會托人上門向領事反覆賠禮道歉。如果不這樣巴結討好,日積月累,英國領事會就此事向中國政府索要更多不平等利益。”
聽著聽著,她對於這日所見所聞的種種委屈積壓起來,霎時間瀕臨決堤,眼淚瞬間不受控制的涌了出來。
謝擇益站定,盯著她,笑問道,“哭什麼?”
她哭得越發放肆:“你不會懂。”
“關於什麼。”
她指了指地上,“我們自己的國家。”往外走出去兩步,回過頭來,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我們自己的國家!”
這種感覺,就好像小時候別的小朋友闖進你家搶你的玩具,還被揍得頭破血流;你哭著向父母尋求援助,但是他們好像不怎麼疼愛你。他們舔著臉,當著你的面低聲下氣的討好肇事者,告訴他們自己教子無方,是你錯了,還叫你向他們磕頭認錯。
她一邊哭,一邊臉上帶著不可置信的譏笑。光看那眼神,仿佛在問你:“這個故事太過離譜,我都不信。你信不信?”
謝擇益揣手站在她身旁安靜傾聽。
“洋人扇我們一耳光,我們自己的警察也幫著他們打自己人,在我們自己的國土上!為什麼?”她眼眶通紅,聲音哽咽,扭頭盯著他說:“你們背後有一整個國家在保護你們。而我們背後……什麼都沒有。”
想到走狗似的中國巡官,想到那位少佐先生,想到可恨至極的“治外法權”;而今天為求個公道,在自己國土上,她竟然要向這昭示中國百年屈辱史的《天津條約》尋求援助。
她恨極。她恨這寸土地上每一國列強,恨委曲求全腐敗無能的自己的國家,恨自己沒有大開的金手指,沒有爆滿的查克拉,不能爆衫,更沒有天馬流星拳可以讓她拳打少佐腳踢士官,手撕各種不平等條約,再一腳踏平租界地,叫霸占中國的洋人統統滾回老家去。
她太無能,能做的太少太少,所以此刻也只能站在街邊委屈得眼淚鼻涕狂流。
謝擇益一直盯著她看。一會兒工夫,她臉上神情瞬息萬變,終是沒忍住笑了,“你看看你哪裡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