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太太納罕:“到底為著什麼事情?”
“說是在香港念物理學時與她老師不清不楚。實際如何,其後也致電問過教育總長。徐來這人,是經蔡元培舉薦賞識的。蔡先生對徐來人品學識有極高讚譽,三次回電報稱,徐來此人極看重家庭,絕不會做出這等事。是以仍舊覺得蹊蹺:以斯家與林家交情,即便那丫頭真的犯了錯,改過自新就是了。往後我與你也仍當她是斯家好媳婦。唯一難辦就是怕言桑不肯。但如今看來,他是再喜歡那姑娘也沒有了,”斯應吁口氣,顯然是對自己教導出的兒子既欣慰又嘆惋,“即便如你我,將三姑娘放在心裡頭好好掂量,也願意多方打聽,以免因歹人有意為之而使她憑白遭冤枉受委屈。她還這麼年少,林兄怎會如此偏聽則暗,還專挑最陰損的法子,讓這丫頭日後都見不了人?難道其中還有別的隱情?”
斯太太皺著眉頭想了想,問,“林老爺是否從前有意,想將二姑娘許給言桑?”
斯應搖頭,“好幾年前去紹興前,林老爺便提議過。趁著尚未見到林家兩個姑娘,我便讓言桑先作決斷,叫他選定以後,此生絕不敢再叫我知道他改變心意。”說罷又嘆口氣,“當初一言,哪知竟叫他記了這麼多年。”
見丈夫為兒子婚事愁容滿面,斯太太不禁又好笑不已。他心疼生氣自己兒子,言桑何嘗不是和他一個樣。他不肯讓言桑從文,只因知道斯家個個都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心性,對政治如此,對愛人依舊如此。若非如此,他在髮妻亡故後前往日本,她二八芳華,也不至於苦追他十二年才將他打動。斯家如此家大業大,一旦娶了她,便只有她一個,從一而終。
也是知道自己這個性子,在仕途上極易碰壁,他自己是吃夠了這苦頭,便絕不肯讓言桑再去遭這個罪。特意為他選了學風勤懇踏實,遠離政治活動的國家去念大學,也為他挑了一門與政治文章無甚關係的學科;又因而今國內文人以筆為刃,是政鬥中推動流言撥弄人心最好用的一柄利刃,時常搞一些文人雅士聚餐會,自當自己是“社會的柱子”,也是如今南京打壓最盛的一支隊伍,故而斯應也無論如何不肯他學文。
但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個關心國是,偶爾“不識時務”,做事不管不顧的老頑固?去年南京政府月刊打壓《新月》,他竟寫檄文去政府月刊,指責蔣“無知無識、軟弱無能”;幸而雜誌社友人看到,忙將信截下來同她商量辦法。因為兩人都深知斯應是個而立之年的叛逆中年人,將信中批駁話語都刪了去,只留得一篇充斥著絕妙好詞的文言文兵家學說佳作,這才沒釀成大禍。
斯太太捂嘴笑道:“林家老爺即便將女兒從家譜除名,都不肯讓她嫁你兒子。那你打算要怎麼辦?”
斯應沉聲不答。
“要不拍個電報去問一問林老爺的意思?”
“不用了。”
“為何?”
“如今他已在返航回滬的船上。稍等些時日,便將他請來問上一問。”
斯太太又朝樓上 看一眼,“若最後意思不如老大意呢?”
“他總會想辦法讓自己如意。這個兒子,關的住人關不住心,”斯應眼都不抬,喝口茶說,“不信你上樓去看一看他還在不在家裡頭。”
斯太太納罕,走上樓去推開言桑房門,窗戶大開著,風呼呼往裡吹,吹得屋裡書頁亂七八糟,哪裡還有人在?
斯應盯著沙發上正襟危坐的小言柏,嚴肅著臉說:“以後可不能這麼教你了。人還是得心思活絡些好。”
——
許小姐那晚過來的時候,一開始小孩兒怎麼都不肯回答她任何問題。許小姐倒也不急,耐著性子想了一陣才說:“一定是病了才不肯講話,我帶他去醫院看一看就好了。”旋即拉著小孩兒就走,嘴裡說:“走,上醫院去看一看。”
聽到“醫院”兩個字,小孩兒立馬警惕的往楚望背後縮。許小姐再逼問一句,他立馬嚎啕大哭起來。兩人相視一眼,許小姐趁熱打鐵的追問幾句話,他都連掛淚珠,乖巧的一一回答了。
楚望明白,像許小姐這類人,心裡自有自己的忍耐決斷。雖然偏激了一些,但有時候偏激也有偏激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