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住護士,“可以請他進來麼?
“斯?”女護士一挑眉,“好的。”
女護士出去叫人時,她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頭部與額頭連著下巴已經嚴嚴實實包紮起來,只留了張臉在外頭;她身上衣服也換成了乾淨的棉麻病號裙。她這個樣子一定很好笑,她想,大約像是個天主教尼姑。
門口響起動靜,一抬頭,她發現那個“斯”竟然是斯應。護士跟在後頭進來,手裡拿著鮮花束與卡片,替她放在床頭便出去告知外頭候了一整天的那群人,叫他們改天再來探病。
為顯得禮貌些,楚望試圖支起身,斯應忙請她躺好。她躺在床上靜靜等著斯應開口,時間只有十五分鐘,斯應也不多耽擱,說:“知道你與你父親近年有些嫌隙,他便想叫我托太太同你商量兩家婚事。”看了看她的表情,“她中文不夠好,怕她使你不能懂得,就冒昧來了。”
“不會。”她平靜的說著,“你們的商量結果是什麼。”
斯應輕咳兩聲,用一種近乎溫和而平靜的口吻:“滬上飯店之後,我們決定讓言桑去紐約繼續學業,學習國際法,這也是他的個人意志。如果你那邊的事情解決了,如果你願意,結婚以後,便送你們一同去美國。當然,如果西北的事情是另一種走向致使你無法出港,那言桑也可以……可以與你一同。”他與太太都更為鍾愛躺在病床上這孩子,清楚愛子也只鍾愛她;但他們也清楚,他更需要的是什麼伴侶。這是他們能為他做出最好的決定,也是最壞的決定。
她垂著眼瞼想了想,微笑道,“多謝斯伯父與斯太太垂愛,可我受不起。”
斯應道,“為何香港蓮花路為他指責你姐姐,滬上飯店替他出頭,頻頻維護他,讓他記掛著,又來說你受不起?”
她將斯應靜靜望著。
斯應嘆口氣,“受不受得起,他都會念你一輩子。無論你身在何處,嫁人與否,他心裡不會再有別人了。”
“斯伯父,我尊敬您,言桑值得更好的人。而您也知道,我不是那個最好。您與言桑都是十分簡單幹淨的人,事一君無悔,擇一人白頭。因為乾淨純粹,涇渭分明,太曲高和寡,也太容易被辜負。” 她想了想,“倘若您放棄那位不再值得依靠的領導者,將您手頭這樣好的兵力與線報用到對的決策者身上,就是銳刃。伯父,您有試想過,這把銳刃用對了地方,可以劈開多少腐朽混沌麼?”
斯應大抵是沒料到自己本是來勸服她,反倒被她勸服了一番,不由得沉默了一陣。
十五分鐘到了,護士敲了敲門板提醒。斯應起身時,楚望又說:“伯父,您往後若來找,我隨時恭候您來。可是請不要再替我那位‘父親’作說客了。他不值得我的尊重,絕非只是因為他於我而言不是一位好父親。他陰險、市儈,甚至不是一個值得交往的朋友。他不值得您這樣託付一片赤誠之心。我知道今天講出的這些話,已經大逆不道得可以拎出去殺頭了。即使如此,仍然想請您與他交際與會,治世論政時,能想到我這番話,再三思而行。”
斯應臨出門前,突然回頭來看了她一眼,久而鄭重。她記得從前看斯應初回國時的畫像時,是極有一番風度氣派的。當年那位熱衷於權利角逐的風雲人物,如今也不知是被傷透了心,眉宇間已一些老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