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笑著說:“今天太陽很好,看你頭頂傷口也大好了,正好趁現在洗個頭。”
花園中央很大幾叢玫瑰里外頭有兩個褪了漆的蓮花銅盆,綠漆褪出斑駁的銅紅,銅紅又鏽出些微青綠色。那裡拉了熱水管過來,水管一打開,轟隆隆的熱水補水聲從病房樓里直叫囂到花園裡。
莉莉替她將頭頂紗布解開,讓她躺到躺椅上面朝天的洗頭。送進醫院那天,為了方便上藥,她的頭髮已經絞過了,如今僅僅齊耳,和院子裡救助會的女孩子們一般長。
帶著點鐵鏽味的溫水淌過她的頭頂短髮時,她聽到霍格太太在她耳畔用英文同莉莉說:“可惜了一頭漂亮長頭髮。”
莉莉替她揉搓頭髮:“本該會剃得更短,那時我們也覺得可惜。”又朝花園中央唱歌女孩子那邊抬抬下顎,“現在年輕女孩兒不都剪這麼短麼?頭髮包紮起來這麼久不能洗,又遇上梅雨季,不剪短就遭虱子了。”
霍格太太頑固的抱怨:“不好看。女孩子就應該留長頭髮。”
護士長笑道:“別人男朋友都沒有說過不好看呢。”
她頗有些無奈的打斷:“你們誤會了,我不是他女友。”
一群人都笑了。
“不是?”莉莉與護士長笑著相視一眼,“不是的話,那天他將你抱來醫院時臉色差得嚇人,我們做事都不敢慢一步,生怕他將醫院掀了。”
太誇張了吧?她想起謝擇益永遠一副天下事從不往心裡去的紳士微笑,臉色差得快將醫院掀了是個什麼樣?她想像不到。於是說:“我姑母將我託付給他,他大約怕沒將我照料妥當,沒法面對她。”
“是麼?”護士長斜眼看過來,捂嘴笑道,“給你消毒上藥時你疼的冷汗直淌,那時你已經不太清醒了。他親吻你臉頰時,還不停對跟你說‘不疼,不疼’……看起來他可比你疼得厲害多了。”
護士長與莉莉咯咯直笑。
霍格太太感慨道:“年輕的愛情,真好啊。”
“……”
不是護士長提及,她幾乎都要忘記在馬場昏過去前在謝擇益懷裡發生的事了。那會兒心裡鬱氣積壓太久,她只顧著直抒胸臆,壓根忘了還有親吻這麼回事。等冷靜下來再回想當時場景,只覺得那天在馬場的時候謝擇益實在溫柔得厲害,連帶那時氣氛也有些柔情似水。
她覺得有必要與謝擇益好好談一談。
救助會女孩們在不遠處練習一首新學的禱告歌,調子唱的稀稀拉拉零零落落。她將臉轉過去看,灰麻布衣裙的短髮女孩子們哼著短小的曲調追來逐去。她感覺到莉莉的手離開了她的頭髮一陣,換作一雙動作更輕柔的雙手。
她回過神來,莉莉與護士長已經離開,在廊下遠遠微笑著注視她與霍格太太。
她抬頭,仰視時,正的對上謝擇益的眼睛。背對著午後的陽光,他瞳孔隱藏在睫毛後頭,像森林洞穴里一汪深潭,黑到沒有一點神采;細而密的睫毛顏色較瞳色淺一些,一顆淚痣隱藏在右眼瞼下逆天的睫毛里,使得這雙眼睛立刻的攝魂奪魄。
只一眼,就在這一瞬間,世界萬物都安靜下來。
她這才意識到,除了小時候他立在陽台下那驚鴻一瞥的一眼外,自己好像從未認真看過他。時常從旁人口中聽說他的英俊。她仔細想了想,與其說是因為出色的五官,不如說是有一種深入骨髓里風度與氣質,再將這種風度氣質從骨子裡散發出來。
連她也意識到這一點以後,那本來要用來取笑他的“阿正”頓時也叫不出口了,好像不管用什麼口吻稱呼這兩個字,似乎都有一點曖昧。
滿肚子話到嘴邊突然戛然而止。謝擇突然益拿沾滿肥皂泡泡的右手指嚇唬她,立馬將她嚇得整張臉都皺起來。